绮春一身长乐宫女史装扮,灼目的紫衣仿佛从天而降,欲笼人心的滔滔烟云。
她的眸光如流星划过一缕温善而无奈的光芒,悄然落在萧瑶麻木的眼上,旋即又如蛱蝶扇翅即逝。
皇帝眸心眦裂,愤怒胸中游走,唇齿硬得恨不能撕碎她:“母后又下什么旨意?”
绮春捧旨宣读:“奉皇太后懿旨:酂侯萧勉罪恶滔天擢发难数,最令哀家痛心疾首,竟私藏匈奴居次并祸及九五至尊,理应灭门三族,念其夫妇以死相护,哀家仁慈赦免灭族,但封国废除,满门抄斩,即刻执行,不得有误。皇帝若违旨,务必请他速速回宫!”
萧家一门跪倒庭内听旨,胆小的当即晕厥过去。
“母后为何咄咄逼人?”皇帝气个倒仰。
“陛下,皇太后说天下美人不止一个萧瑶!而萧瑶已扰乱国脉,百姓惶惶,有辱陛下圣誉!”绮春低眉拱手,恭敬传达皇太后的每一粒珠字。
“瑶儿!”修鱼绾月飞身上前,一把揽住摇摇欲坠的萧瑶。
七凤步摇摔落地下,凤嘴衔的流苏珠散碎滚动,乱惘人心。
皇帝回眸,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瞬间,萧瑶面色萎黄,仿佛苍老了许多岁,曾经的美发如云,甫时像稻草的枯黄,连眉毛也是黄得叫人不忍多看一眸。
唇色苍白,嘴角滴血,眼神淡漠地瞅着皇帝,陌生而疏离。
“瑶儿,为何如此?瑶儿!”皇帝伸手从修鱼绾月怀中夺过萧瑶,紧紧揽在怀中,发出凄怆的吼声。
“瑶儿从此离开陛下了,可惜,是最丑容颜。陛下,忘了瑶儿!”萧瑶的声音依然灵婉似泉声淙淙,她眉心拢笑,笑得人刻骨铭心。
皇帝把脸贴在她冰凉面上,眸中泪水哗然而落,滴坠她睫上,温热一点,滚烫焚眼。
萧瑶胸中一沉,帝王的眼泪,千均之重。
她辜负了他一腔柔情,此生是无计酬君了。
“瑶儿,朕一定治好你!你不许死,要给朕好好活着,朕命令你不许死!朕没了瑶儿该怎么活下去?朕心痛,朕心碎……”皇帝语无伦次,抱紧她的头压在胸前,怕她魂飞烟灭。
萧瑶伸手去抚他灼热的面庞,柔声细语:“陛下,瑶儿感谢陛下恩宠。瑶儿辜负了陛下,但瑶儿冰清玉洁,未曾玷污陛下一丁!萧氏忠心烈骨,日月可鉴!瑶儿只求陛下,请恕庆儿一死,给萧家留条命脉!瑶儿……瑶儿……还求陛下不杀……不杀月母亲和绛叶姑姑……”
萧瑶再支撑不住,口中一涌,血染衣襟,渐渐眸散花零。
“我答应你,瑶儿!”皇帝嘶声,眉上痴騃,眸华碎裂,仿佛心神抽离,与她一起化为比翼双飞。
他苦苦等待了七年,盼着玉色长成伴君王,竟是如此的悲局。
皇帝仰天长啸一声,抱她在胸,眼泪如线,心似齑粉,只觉一点一滴的枯灭。
位至帝尊,又有何用?连最心爱的女子也周全不了,皇帝,也不过是天家制造的笑柄罢了。
帘飘烟软,魂断天国。
人静风冷,苦香缠鼻。
天色也仿佛昏聩离殇。
皇帝抱着萧瑶呆若木鸡。直至面色苍白,茫茫晕倒紫檀几旁。
绮春命人抬了皇帝上辇而去。
转身,示意中候楼蒈一眸。
楼蒈领命,只挥一挥手,手下长剑出鞘,杀戮四起。
哭声一片,血流如渊。
只余下修鱼绾月与庆儿、绛叶。
修鱼绾月掩紧庆儿的双耳与眉眼,不忍让他多瞅一眼萧家的惨境。
绛叶攥紧腰间长剑,任她再铁石心肠,也是眸色朦胧,心叶揪成一瓣瓣,仿佛再也无法复原。
原来,惨遭灭门,竟是如此的悲壮寒骨。
时空仿佛被冬日的一场狂飙大雪冻住,冻得人心冷透肌骨,有些不能呼吸。
修鱼绾月小心翼翼抱起萧瑶,她绝世无双的脸宛若最后的残阳,一抹昏黄,黄得她心碎肠断。
她眸色空洞,脚下虚无。
曾经熟悉的路径此时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到她仿佛从来就没有在此生存过。
七年繁华不过一梦,梦到深处不敢清醒,唯任时光慢慢流殇冻裂的心房。
海棠苑依旧花鲜帘美,而人心已非。
修鱼绾月轻轻放她于榻上,取帕温柔拭着她唇边的血迹,用世间最柔的语调呵唤:“瑶儿,你要醒来!月母亲带你走!”
“小姐,就算她醒来,她能承受容貌被毁么?”绛叶眸中古井无波,心头流过一记凄凉,那样清丽如仙的少女如何度过未来悲惨的岁月?
修鱼绾月充耳未闻,唇边绽一涡悲笑:“瑶儿,是月母亲害了你!为何你要吃息魂丸?月母亲早想到更好的法子圆你的梦,也尽力保全萧家,为何你要率性而为?瑶儿,瑶儿!”
修鱼绾月泫然涕下,抱紧萧瑶,泪水模糊了双眼。
“小姐,莫自责!看今儿的情形,即使清灵花暂时封了她的容貌,皇帝也要带入宫中寻求名医治好她,那时小姐的善意,瑶侯主的梦想,依然是要破灭的。皇帝对瑶侯主的情愫耐人寻味,也许他是真心宠爱瑶侯主的。”绛叶放下萧庆,伸手压在她肩,试图减轻她的痛苦。
修鱼绾月摇摇头,凄楚道:“可是瑶儿不肯进宫,她宁愿吃息魂丸,图的不过是骗皇帝相信她死了,她死了,皇帝就能不再挂念她。只是她想不到,事态哪里由得她作主?如今息魂丸与清灵花药性相冲,瑶儿,瑶儿……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自作聪明在糕点中下了清灵花毒,我只是想让你暂时容颜被掩如意不嫁,瑶儿,是我不好,我害了你!”
修鱼绾月哽咽难言。
绛叶沉吟片刻,一泊淡然:“萧夫人智慧天下无人能及,或许她交给小姐的《召氏花草谱》有解法也未可知。以萧夫人对花性的了解,清灵花即使融在木香菊珍珠糕中,只怕她早已悉数在心了。”
“是!我想过!她把《召氏花草谱》与瑶儿一并托付于我,也许她知道你我一定会安然退出萧家!而我也一定能周全瑶儿!姊姊她……她的心思无人看透,她太明慧……”修鱼绾月爱怜抚摩着萧瑶沉睡过去的面庞,但愿《召氏花草谱》真的有解方。
绛叶手上托了一袭碧裙,轻声道:“小姐,赶紧替她换了,我们趁早出城,万一皇帝醒了再派遣人要了瑶侯主的身体,就真是后悔莫及了。”
“好!你去外守着!”修鱼绾月心头一激灵。
绛叶领着萧庆掀帘而外。
天际云卷云舒,双雁翻飞。
秋海棠开得明媚娇人,梅箓竹依旧卓绝风姿。
而人呢?人奈何!
绛叶一声长叹,手心触到衣襟内的白裾,仿佛烈火焚烧,痛到不能自禁。
“到了!扬哥!”一声娇嗲迷人的音脉划过耳鼓,不亚于惊天霹雳。
五夫人蓂珧一袭樱草色孔雀波纹拽地长裙,头上一支绿松石苦薏菊花形金步摇,随着她款款艳步摇曳生姿,臂上挽着中候楼蒈,二人神情亲昵,仿佛恩爱缠绵的燕侣。
金步摇竟然是召离最爱之物!
绛叶横剑拦住,怒叱:“五夫人,你竟然没死。”
蓂珧挑了她一目,轻蔑在唇:“我为何要死?我恨不得剜了萧勉的心肺,今儿终得仇报。绛叶,我瞧你主仆神气到何时?扬哥,快杀了她,我最受不得她一副冷脸子,不过奴婢罢了,偏偏摆什么傲谱!”
楼蒈伸手轻扬,掌中竟多了一柄弯刀,而不是平日用的长剑。
刀鞘分离,弯刀红艳如雪,光寒瘳人。
绛叶眸华一缩,失色道:“你是北道弯刀骄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