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宕,月华依旧,而结绮苑已是万木争春,四年多的休养生息,曾经的花草异果已是累累枝头。
结绮苑仿佛九重仙境,繁花胜锦,锦下美人如玉。
不仅苦薏如竹婀娜,水苏堇蓠浣嫣也是秀色姿容,终日吃奇花饮草露品异果,加上心境的美好,生活的安宁,人人一皆如柳袅袅滋长。
荆蝶愈加娇美妍丽,相比少时,活泼之外,秀慧双齐,与卓庆的沉稳干练相得益彰。每每瞧他们并肩来来去去,苦薏眸中流过感动的华色。
若无荆蝶的解语解颐,庆儿还会如此茁壮成长么?
她不愿深处思索,只想记住眼前的静好。
而两保母傅母经过四年的调理,仿佛年轻了十岁,每日虽忙碌,却是比从前活得有滋有味,好像几十年的光阴,突地删除去悲伤与不幸,仅仅停留在眼下最幸福的年轮里。
紫荆亭,一树紫荆灼然开放,艳色耀眸。
阳光明媚,极好的日子。
苦薏握住秋千,轻轻荡去又荡回,绿沈折枝木香菊长裙空中飘逸,好似无数菊花随风散落,一地碧光,美轮美奂。
“小姐,用膳了,鄯保母做了小姐最爱吃的木香菊笋片呢。”水苏一袭湘色长裙,头上新打了紫棠色流苏,姌嫋从低光荷池旁转来,手中捧了一束红荷,紫棠色流苏摇曳多情,人荷相映,别具姿仪。
苦薏跳下秋千,美目弯弯,笑意优柔:“水苏如水温柔,真该嫁个好儿郎。”
“小姐!”水苏一酡芳菲,挑眉嗔她。
“是该自由了。”苦薏遥望一池碧荷,荷叶青翠,人亦是,最好年华当遇最对的人。
只是,黑白老怪说四年便来,为何迟到了半年还未见人影?难不成他有了意外之事?
如此一想,心底隐隐不安。
水苏上前挽住她的臂,她习惯这样的举止,仿佛挽住她,就挽住了踏实与幸福。她抬一抬头,眸华如水,音色清绝:“小姐,我如今终于明白小姐当初的决定。自拘,原来是绝处逢生。避开毒手,锁住锋芒,才能求得静安。这些年,虽苦犹乐,我们与小姐一起,是真的很踏实温馨。所以小姐怎么决定未来,我们义无反顾。”
苦薏拍拍她的手背,唇角一弦温婉。
不语,亦是默契相知。
春风如兰,香气远溢,仿佛俏皮的孩童,悄悄撒了一把飞絮般,粘在彼此的发际,水苏伸指去拂苦薏流云髻上的落絮,蓦地,她瞳孔瞪大,拖住苦薏便跑。
风息有肃杀之气,并有铁的寒凛。
苦薏心头一突,眼风回睃,瞟住一卷青莲色如飓风荡至,尚来不及思考,一道冰光划过,剑已劈来。
水苏大叫一声:“小姐,快跑!”
她猛然推她一记,回身抱住青莲长裾,使力往回拽。
那人一掌劈开水苏,水苏被震倒路边的相思树旁,捧着手臂勉强站起,疼痛让她头晕目眩。苦薏想回头,却是脚下如安了滑轮般,习惯性随剑影灵动翻闪衣袂。
借月弄影,果真用来逃跑了。
苦薏思绪如扇,尚未合拢,那人冷笑道:“我看你逃到何时,本公子就陪你玩玩。”
苦薏蓦地站住身形,剜他一目,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如冠玉,一双剑眉大眼,气质出众,配上清贵的青莲色,相貌颇为不俗,不由心底生了几分惋惜,语调带了喘息,道:“好女不跟男斗,你所为何来?瞧你俊眉俊眼的,不像盗匪。”
少年薄怒隐唇,眯眸望定她,一脸诧异,她太美,美得让人无法安心,心中狼奔豕突,意马心猿,不由结舌道:“我来……来拿……吉……吉光……令!”
刺客也有结巴?
苦薏差点笑出声来,努力憋住笑,平复心气,清泠道:“什么吉光令?我不曾见过!你找错地方了。”
“卓苦薏……我不跟你……废话,快拿出来……我不杀你!”少年敛敛神,话语稍稍顺畅,眉上五分愧色,见了美女就忘记英雄本色,着实不是好汉,怪不得师傅训他心志不专,故而舌尖不慧。
苦薏芊眉微拧,眸中迸出笑意,婉婉道:“公子,我不晓得吉光令,更不知是何种圣物,你是否可以详情告知?”
少年凝她一目,那般清雅如月的女子,瞳中一弘浅笑,仿佛长姊的温醇,令人无比亲近,不由卸下心防,唇齿间少了冰寒:“卓苦薏,你装作无辜……就能不交出吉光令了?无忧临死岂会交付旁人?”
“无忧?”苦薏望一眼趔趄而来的水苏,水苏摇摇头,卓家家规森严,不许私下打听各房主子的名讳,更不许各苑热络亲厚互为援引。她六岁那年才来侍奉三小姐,旁人一概不知。
少年利眸在二人身上穿梭,光芒灼灼,冷冷一嗤:“卓苦薏,连你母亲的名字都不晓得,本公子真怀疑,你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母亲何等尊贵,哪有儿女随意唤母亲名讳的?除非你如此!”苦薏狡黠一笑:“我母亲是牡丹夫人,不叫无忧。”
“无忧的确尊贵无比,可惜她宁愿作妾也不肯当万万人之上的嘉莫,既舍了好位分,留着吉光令有何用处?快交出来,否则我要开杀戒了。”少年扬剑指向她的明眸,一丝不耐,语句又恢复先前的流利。
苦薏后退一步,脑中有如飞蓬旋转,不明所以地凝他,唇边含了十分的疑惑:“嘉莫又是什么?我委实不知,你杀了我亦无用!”
“小姐,玉掌花开了,快瞧!”浣嫣远远跑来,手上扬了一枝雪白如玉的花,宛若双掌微捧,在阳光下濯濯清辉,光芒四射,极是奢丽动人。
少年眉目一动,青莲色长衣如箭疾离,回旋轻捷如鹘,一把扼住浣嫣的咽喉,冷笑:“卓苦薏,无忧连嘉莫查瓦绒圣花都带来了,你还说不知,本公子实在没耐心了。”
语毕,一掌劈向浣嫣的头颅。
“慢着,我交给你!”苦薏拽过水苏手中一束低光荷,对他扬了扬,冰声道:“吉光令在这里,你先放开她!”
少年沉吟不决,眸光闪烁难定。
浣嫣一口咬在少年手上,少年“哎哟”一声,松手去揉手背,浣嫣迅速跑向苦薏,回眸瞪他一眼,讥笑道:“臭小子,真蠢!”
“你……你……耍诈!”少年盯牢浣嫣的脸,舌尖不由又失去了灵活,面色羞赧。
“一群臭丫头,不自量力,袁上,你真是无用!”一脉似在寒潭里泡了千年的声音破空而下,她幽灵般的身影闪至苦薏面前,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阴森点唇:“臭丫头,你像极了她,越像我越憎恶!”
苦薏一时挣脱不得,侧眸睇她,眼底漏了错愕。
她一袭秋香色湘妃竹纹散花绫长裙,长发如云,裹在薄纱之下,清风吹拂轻沙,黑若碧白似雪,如丝似柳温柔缠绵,越发姣丽蛊媚,她腕白肌红,颜似渥丹,一双秋瞳撩人心魂,无论如何不似艳毒之人。
她大约与月母亲一般的韶华,熟透的丰美,偏偏美眸冷冻如霜,似要噬血的光寒。
苦薏眉华敛上失落,幽幽道:“你如此美,为何要行恶?我平生最爱美人,也最讨厌美人如蛇蝎心肠。”
秋香女被她稀奇一语弄怔,红唇宛若覆雪的红梅,不怒反笑:“臭丫头,你与那无忧果真一样痴騃,皆是不可救药之人。死到临头,还作矫情模样!”
“你与我母亲有仇么?”苦薏缓缓心神,眼底微微一动,她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本是多情的眸华渗透了悲怆和柔烈。
仿佛一把岁月的长针刺痛秋香女的肺腑,她双瞳含恨,檀唇红似血,“她杀了我兄长,我就拿她的女儿来问罪。死丫头,你自找!”
秋香女怒不可遏,伸掌拍向她的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