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紫一面扶着她转过长廊,一壁蕴了温煦笑容,和风细雨般安慰道:“翁主莫愁怅,等你身体彻底好了,大王王后总要替翁主指一门好婚事,遇上好郎君,他总是爱惜你,许你自由无拘,再则翁主活泼亮丽,王婿怎会舍得笼中束缚了翁主呢?再则他也不敢的。”
“他不敢拘我,自然不是真心的缘故,横竖是我翁主的身份罢了,有么子意趣?父王再宠爱母后,还不是整日家守在这繁花似锦的园子里,一年到头出过几趟门子?便是几位姊姊,虽说嫁了门楣甚好的人家,那些个王婿还不是妾室满堂的,每每看到姊姊们色萎颜愁,我就胆战心惊,还不如嫁了普通人家,泉边浣衣,竹中小闹,或者如巴清姊姊那般集市卖脂,岂不干净自在?到底自我养活,也是极切实的,繁华再好,也有连树拔根的时候,先祖不就是如此么?若非祖父谋逆,淮南国怎会废国?如今先皇怜惜淮南后人,父王才有了眼下的荣华富贵,保不准再任性惹恼了皇上兄长,后果子如何晓得甜苦呢?偏偏父王母后疼爱我,不过虫子咬苦一回罢了,落下这样场景,关了我便是终生不受伤了么?”阿房絮絮牢骚,眸华黯然,握紧手中的百合花,差点攥碎美丽的叶子,待到想起,松开手心,不由低呼:“花儿坏了,可怎么好?”
凝紫惊了惊,轻轻接过百合花,花叶揉成一团,没有花形了。
阿房沮丧垂泪道:“这回我连园子都不能进了。”
“翁主莫愁,花形没了,花魂却在,香气一样不少,越性做了珠儿貌,坠在钗子上当了流苏,蚊虻也是怕的。”凝紫小心摘了叶子,放在她手心里握着,怜惜哄道:“走吧,回了屋,我替翁主化花魂为珠魄,可行么?”
阿房扑哧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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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嗒嗒声里,烟尘飘飘如雾。
天际霞光比先前更加绚丽,日落前的色彩也是妖娆动人的。
青纱幔内亦谈得倦怠,几人瞌目养神。
妙龄女子骤然结识红粉,不免新鲜尽浓了些,然而兴致到了极处,也是口干舌燥的,车内无水,只好隐忍着到了目的地再说。
所幸淮南王宫离城外不远,出了城,再奔跑片刻,便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竹林了,竹林内果真有一处静舍,翠碧的屋檐下挂着一串五色石玉竹风铃,悄风一阵,玎玲不断,仿佛一曲仙乐划破月夜里的神居,很是别样衷肠。
苦薏暗暗折服,想来那扶璎女侠也是艺高人胆大了,若是换了眼前几人,再无飘逸可言,恰恰魂飞天外的。
马车如箭离去,遗下一尾云烟缥缈竹端,仿佛真到了人间仙境一般,有片刻的恍惚迷离。
几人拖了银两包袱,拨了青竹走近翠舍前,婀桐心急地拽拽风铃上的五色石,顿时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声音,屋内走出一人,探了探头,花白的发丝映着霞光,有夺人魂魄的震撼。
婀桐泪流满面,轻叫:“父亲!”不过几月光景,中年的父亲便已青丝变花白,酸痛划心。
刘辅骇了一跳,细细打量,不敢置信,须臾明白过来,一把抱住爱女,涕泪交流,苦惨惨道:“女儿,可回来了!扶女侠果然信义之人!”
父女二人痛快哭了一回,婀桐连忙拭泪破笑:“父亲,不止扶女侠,这几位姊姊也是我的恩人,快快请她们进去小憩。”
刘辅方抬头与苦薏照面,不由笑了:“真是恩人重逢了!小姐先前冒犯太子,如今又与小女同来,真是珠玉天质,若非小姐,小女如何轻易脱身,多谢小姐出手相救!”
苦薏急忙还礼:“世伯言重了,即使巴清不出手,扶璎女侠也会救出婀桐,是巴清眼拙,冒渎了扶璎女侠,害她筹谋空落,不能即时惩治太子。”
“小女安然无恙便好,太子之罪,自有法治,小姐巾帼不让须眉,老朽佩服。”刘辅恭敬请她进屋。
想不到小小的静居内一应布置俱全,几案榻席,洗漱器具,样样皆是竹制,却也精巧不俗,也不知那扶璎女侠如何得来,又为何置下这处地盘,难不成打算常住?
刘辅揣度她的心意,倒杯水递与她,一壁亲厚笑道:“扶璎女侠自幼孤寡,与师兄雷被被一女冠收留,并教得一身好武功。女冠仙逝后,他二人便双双落了江湖,各自飘零各讨活计。扶璎女侠性冷质热,走至一处便留下一居,供来往孤者所用,说是行侠者并非武功决事,而是以慈悲心度天下人。老朽揣测这慈悲心便是体现这一处处的居所了,遇上那行急不能进城之人,或是无钱留舍之人,听得那五色石风铃之音,自然是悲苦境地得遇雪中送炭了。老朽是商贾之人,买卖之间,不意闻得这天下不下五十处五色石风铃了,皆是这扶璎女侠所过之境。江湖传闻,凡五色石风铃小居,必无人亵渎,再忒狂之人亦不敢轻易踏近,庆云剑出,髻断魂亡,不是虚的。”
几人一边饮茶,一边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扶璎如此了得,当真令人仰望了。
“既如此,我亦不担心你们父女今夜独守此处了,夜色渐黑,我们也要急于进城。只是有一事,巴清想与两位商议。”苦薏放下手中的玉竹杯,款款站起。
“姊姊有话请说,婀桐一定答应姊姊。”婀桐上前携了她的手,有些依依不舍。
“巴清不幸家庭变故,才不得不外出卖些脂粉过活。如今两位已是千金之富,过活自不愁了。巴清想着你们父女离了此处必然要添置宅地产业,故而巴清恳请刘老伯听巴清一句肺腑之言。”苦薏眉上恳切。
“巴清姑娘请讲,老朽一定应允。”刘辅急忙道。
“巴清请世伯与婀桐妹妹远离寿春前往京都购置宅地如何?”苦薏一眸智慧,灼在刘辅面上,他是商贾出身,最好不过了。
“前往京都?也好,老朽曾经去过京都,那里繁华热闹令人向往。老朽就带了小女前去,定居京都也是有益后人。”刘辅欣然应允。
“如此甚好!巴清家园中有些奇花异草并美味佳果,想把上好的种子送与刘老伯替巴清种植园中,精心护养,制得胭脂水粉草药果脯,必然所得不菲。巴清一并奉上薄资,以作入股费用。待巴清挣脱樊篱之后,再投了资本,与婀桐妹妹一起经营胭脂水粉,或与刘老伯相邻,置下薄地,日后互为援引,也是可行的。”苦薏眉睫长如鸦翅,忽闪着动人的光泽,语调甚是清婉赤诚,眸华里含了一星不易察觉的期盼。
浣嫣水苏骇了一跳,小姐做么子?这么好的东西岂能与人分享呢?若是被他们得了,将来自己一干人等如何过活呢?
苦薏视而不见,淡淡笑意浮在唇边,风华清丽之余,有恰如其分的稳重与镇定自若。
刘辅深深望她一目,感叹道:“若非巴清姑娘,老朽如何得那千金之富?小女能回已然欣慰,再不敢奢望染坊重归,如今过活不是问题,余下许多资产也是无用,不如姑娘一行带了家眷随老朽一起离开寿春城,我们一起过活亲如一家岂不更好?更甭说替姑娘种植奇花异草了,就是得了,也是姑娘的,我们出一份力罢了,当不得如此见外生分!有巴清姑娘,才有我们父女天伦安乐,这份感激就是奉了一千金全部给巴清姑娘,老朽也是义不容辞。”
苦薏敛衽郑重一拜:“多谢刘老伯厚意,巴清有些旧事未了,还得留在寿春一段时光。而巴清希望刘老伯与婀桐妹妹先行去往京都,待到你们产业丰富,巴清大约也来与你们相会了!明日一早,我便遣人送种子与银两来,待扶璎女侠亲自送你们安全出城,在京都置好宅园,按节令种下,荒芜园中四季皆有花草鲜活的,按了我的法子制些一般清香雅粉花儿,只卖与普通女子或者富家小姐,便与帝王贵胄世家没了交际,也少些是非,日后替婀桐赘婚,得了快婿,巴清带老少来了也是欢喜一堂的。”
婀桐先听着难过,至后来不免羞涩低头,晃了晃她的袖子,一手掩面道:“姊姊羞我作甚!我不要赘婚,只求姊姊早些来罢!我与几位姊姊一处才是欢喜呢,那些臭浊物远远的才清静无虞!”
一语娇嗔,众人笑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