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嬛精锐的眸光盯牢眼前这张宠辱不惊的脸,愈加悲凉掩上心扉,痛痛撞了她清澈如荷的瞳华刻薄道:“萧瑶,你当真太自负,自负到灭了满门。”
苦薏胸口钝痛,仿佛被毒利的长针挑破了结痂的伤口,顿时血迹斑斑,毒入骨髓。
她强撑着气势,清漠凝她,沉静如苍茫的夜,淡淡道:“你既什么都晓得,再多说无益。你我如此情分,也是尴尬境地,并非你我甘心情愿,所以恨我也只是徒添困扰,你还是回到自己的清醒世界里去,与我远远两断才好。”
绿嬛凄楚一笑,拢了冰霜刻薄道:“两断?如何断?你若晚些出现,或者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卓家,我如今早就幸福高飞了,偏偏你来搅局,生生毁掉我到手的情意。萧瑶,你我的仇,今生今世也无法了结,唯有你自戕消失,大王才肯回到我身边。”
“绿嬛,你若真爱他,当以善良谦恭温顺的贤淑姿仪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而不是甫时的不可理喻,也非我烟消云散才能挽回,而是你自改才为首要。”苦薏不想与她纠缠,转身离她一线,先她而折返。
绿嬛花容失色,咬唇凝着她窈窕婀娜的倩影,心碎如绞。
还能挽得回么?他是那样温文尔雅的君子,哪里容得女子心灵上的污垢?而她又如何回得去?一切走到尽头,再也没有办法了。
罢罢罢,休休休,再莫自取其辱了。
绿嬛凄凄,雨声渐大,湿透了她的瘦衣,感觉不了冷,只有热血沸腾,她的唇畔绽了如百合般的笑意,清冷而纯美。
月色迷离,渐失华光,姌玳望了望细雨淅淅沥沥,愁声道:“绿嬛,时辰不早了,我与王兄连夜出城,改日我再来接你,好不好?”
“好,你们走吧。”绿嬛平静如水,好似瞬间通透心灵,快步撵上,伸手携了苦薏,温柔道:“好妹妹,我听你的,我们一起送送大王。”
苦薏犹豫间,已然被她带到庐江王面前。
绿嬛温柔笑粲,庐江王眼前一错,仿佛初见的美好无邪。
“嬛嬛!”庐江王极力暖声唤她,心头却丝毫不敢松懈下来。女子善变,下一刻谁也不晓得她会怎样了局。
“大王走好,嬛嬛不送了,嬛嬛与妹妹……”她话未完,猛然抽出庐江王手中的匕首,狠狠朝胸前刺去,随着苦薏惊叫,她已然往地上倒去。
庐江王急忙伸腕托住,揽她在怀,颤声道:“嬛嬛,你这是何苦?”
“我想要大王永远记得我,唯有如此,你才不会忘掉我。”绿嬛努力妩媚一笑,嘴边血丝如花,染了二人的衣色,在月色下格外幽绝凄冷。
“嬛嬛!”随着一声凄厉的绝音,修鱼翦篁飞扑过来,卓越与芎凰披了斗蓬紧随她身后,二人被这意外打得如被雷劈,双双呆若木鸡,望了鲜血漫湿紫衣的绿嬛,眼中雾气朦胧。
绿嬛仿佛没有看见母亲,也看不到她脸上的绝望与破碎。
她的眼里只有庐江王,这世间最令她痴迷不悟的男子,甫时充满了温情与悲伤,他像疼惜珠宝一般捧着她,捧得她满心甜蜜与哀伤。
她明白,只有她死了,死在他的面前,死在他的怀里,才能让他俊雅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她,只注视着她,再无旁人。
“你们许诺接我是假,逃开是真。城中宵禁严密,你们要走,也不过是先去了淮南王王宫,明日才能离开寿春。”绿嬛幽幽笑粲,仿佛盛开的血花,在月光下的脸青白如雪,美得无垢无尘,旋即又要无知无觉离去。
“对不起,嬛嬛,放手,让我救你。”庐江王瞳中敛痛,而她却死死攥紧他的手,笑花一朵:“不必了,没有了大王的爱,我活着也是无趣了。大王,绿嬛别无所求,只求入葬庐江王王陵,你百年之后,我们那里相逢,你再疼爱嬛嬛,行么?”
“好,我答应你,我以夫人之礼厚待你。”庐江王眸中隐隐酸泪,她是因他而死的,她对他的心意虽有污垢,却也是烈性女子,令人动容。
夫人之礼,是除王后之外妃嫔最尊贵的葬礼,与她,一介商贾之女足够风光旖旎了。
“多谢大王,苦薏……”绿嬛眸光涣散,唇边凝了笑,笑得无比幽美,无比满足,却又冰光闪闪:“来生,我与你……要去宫中……争个高下……”
她手指指着苦薏,指尖蔻丹血样红丽,阴森森泛了不甘与悲愤。
她与她在卓家本无缘交集,只因江都王的误搅,生生乱了她一世风华。
若在宫中,为那帝王相争,或许她会耗尽机心,用尽谋略,最后斗个两败俱伤,各逞一方艳华。而为庐江王,她绝对仅是孤注一掷,无须其它。
因为,她已经败了,除了一死酬他,她别无办法,既不能生着相依无垢,唯有让他记住她,一个女子以死示爱,示清白,任何一个男子都会心愧的吧?何况一介儒雅的君子大王。
以夫人之礼入了庐江王王陵,永远与他相伴另一处王宫,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虽死犹荣。
今生已了,而来生是否真会相遇?
她不得知,也无从得知。
活着于她不过绝望,死了倒也了却遗憾。
绿嬛最后的目光微弱扫过卓越,落定修鱼翦篁的面上,温温一笑,笑得凄惨,笑得悲艳,笑遗一句:“对不起,母亲,我让你失望了……女儿真的做不到你想要的那样……”
她眸华渐渐迷离,慢慢闭上,再也不肯望这个世界一眼。
修鱼翦篁头发散乱,仿佛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模样。一个人若心中时时算计,是睡不安稳的吧?
苦意失神的眸光瞧向她,她双瞳无光无芒,此时,仅仅是一个失去爱女的悲伤母亲,原来,她也是有爱的,她爱的棱角只是被仇恨磨砺干净,端端的,余下苍凉一角。
修鱼翦篁从庐江王手中抱过绿嬛,唇边眸上绽了温柔的光泽:“嬛嬛,母亲带你回去,你累了,是该歇歇了。”
她拖着软绵绵的步伐,卓越与芎凰一丝不错跟着她,怕她摔倒,怕她回头噬血。
众人默默静立,一皆凄怆如雨。
心底的哀凉如隐去月光的夜色,与秋雨一同沙沙作响,打碎碧叶,死死往人心缠去,缠得人喘不过气来,唯有祈求,明日,一切会静下来。
数条人影,堪堪迷惘呆立。
一切变得太快,打击得人人有些措手不及。
绿嬛,以悲烈的一幕化作沉重的阴影,刻骨在一干纯净的心灵之上。
卓府悲似死水,人心蒙尘,玉人如灰。
因绿嬛要随庐江王埋葬王陵,故而只是放在她房间小停三日,用最好的走珠放在她舌尖,保住她的身体永远花香一缕。
庐江王日日守在她身旁,望着那张绝世的面庞,心有戚戚。如果不是他,或许她会活得更幸福些吧?
愧疚如潮,撕裂他清水般的心腑,有深重的罪孽感暗涌噬心。
偏偏淮南王国相前来问案。
卓家一干主子如夫人公子小姐都一一上堂随时接受问讯。
苦薏只好带了水苏等人前往卓氏正堂。
国相严峻阴森的目光一一晃过众人,冷声道:“卓观,修鱼翦篁,你们说淮南王太子孺子暖雪之死与你们无关,可是人死在你们卓府,若非他杀,难不成她自杀?据说她与令公子卓越亲昵过常,是否属实?”
卓观与修鱼翦篁俱是淡笑在睫,恭敬行礼,同声道:“断无此事,请国相详查!”
卓越剑眉清寒许许,压下火气,淡漠道:“国相大人,暖雪自从入卓府,几番前来勾引本公子,本公子念她是太子孺子,所以敬让三分,有家僮可作证。”
“家僮与你主仆关系,自然为你作证,本相要带回相府仔细盘诘。”国相目光如炬,对他倨傲的态度甚为不满。
卓越瞳中怒火蓬盛,仿佛一触即发。
芎凰按捺住他的手腕,朝他使个眼色,卓越方冷静下来,挤出一句道:“家僮若带回相府,只怕受不过刑罚,会屈打成招。”
“大胆,你敢诬蔑本相。”国相恼怒拍案,愤然而起。
“不必劳烦国相。暖雪是我所杀。”一名英眉俊彦男子昂步走进内堂,他白衣胜雪,不白不黑的面庞冷若冰霜,手中抱了绿嬛,她一袭碧衣静雅,长发飘飘,宛若仙子睡去,娴逸的美,美得纤尘不染,让人我见犹怜。
国相呆了呆,皱眉道:“你手中抱者何人?她为何而死?”
“我是卓家的护院英珣,从小与大小姐一起长大,暗慕她很久。那日,暖雪偷溜进卓越公子房间,正好被大小姐看见,大小姐不免讥笑她几句。暖雪恼羞成怒,是夜骗英某入了大小姐房中想要污辱大小姐清白,英某不肯,与暖雪拉扯中失手杀了她,而她却早在大小姐香茗中下了迷魂散,想迷她心志与英某乱为。但大小姐不知就里,迷魂散吸入太多,中毒不治身亡。大小姐死了,英某活着也是无望,不如一死相酬,陪伴她左右,也解了相思之苦。”英珣无情无绪的句子如夏日的冰雹打在人耳,却又让人沉溺其中的悲痛欲绝,他的声音寒凉而虚渺,仿佛从遥远的深渊走来,又要抱着心爱的人一起走向覆灭再堕深渊。
苦薏暗惊,敏锐的眼风睇向修鱼翦篁,她的面目姣好,一如往日的滴水不漏,兀自雍容。她的眸心似乎荡过一缕优柔,优柔的目光望向那英俊的俊彦男子,定在绿嬛死寂而精致的面庞上,有一滴痛色。
国相炯炯的目光盯住他,不及开口再问,英珣蓦然畅笑:“大小姐,我来了,我陪你,我们一起去阴府江湖,执手痛痛快快放荡不羁走上一回,再不虚下一世的清名。”
语罢,容色一凛,手中光芒闪处,绿嬛的那柄匕首赫然插入他的胸际。
血洇红了他的衣襟,也洇红了绿嬛的碧衣。
他的瞳中笑意粲如雪中红梅,格外摧目裂心。
才出场,便以壮烈的一幕随云消散,让人悲怆难耐。
堪堪,绝配一对。
只是,绿嬛,你晓得世间还有一个英俊男子对你如此痴情死亦不悔么?
苦薏心碎开来,一种道不明的痛袭上肺腑。
她从未想过,她与修鱼翦篁的明争暗斗,还要牺牲旁人的性命来警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