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鱼绾月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借了苦薏的腕力才支撑住气势,眸中珠泪一落,如雨滚滚而下,酸凉道:“叶儿,她还活着?她活着就好,活着我也少些怨怼了。”
一语末了,猛地侧倒苦薏的怀中,旋即吐出一口鲜血,昏倒过去。
惜秋惊叫:“二小姐!”
苦薏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替月母亲揩拭了泪与唇边的鲜血,柔声道:“不妨,月母亲积郁太久,五年光阴,足以让一个人被阴郁压枯,幸好月母亲有惜秋姑姑时常劝慰,否则真的是不堪设想。秋姑姑,月母亲吐出这口淤血,饮用几杯安神茶,身体也会渐渐好些了,再休养一阵,便能恢复以前的性儿,或许我们常能见面了。对她,也是好事一件,秋姑姑放心。”
惜秋稍稍放下心来,与她一边一个,小心扶了修鱼绾月进内安榻休眠。
苦薏叮嘱几句,急急告辞。
风一竹接了她,低声道:“季曦已经上车走了,我们追上。”
苦薏也小声道:“不急,等他们到了郊外才好,离我们那儿也近,夺了人迅速返回。”
风一竹点头应允。
二人骑上马,各自从怀中掏出早预备好的细纱蒙面,迅速追上嫁车。
想不到车辆数十,陪嫁的财物堆满如山,令人叹为观止,修鱼翦篁还真是舍得下本钱,送了美人不算,还连带陪嫁许多财物,果然,嫁了富贵人家就是好,财力开路,无事不达。
苦薏放眼望去,阳光明媚里,丙婼头前挈领,身后约有三十家僮押阵,带了赶车的,不下于五十人了,人数之众,令她微微吃惊。
勾同,何许人也?
若他被修鱼翦篁策反,无疑江都王也是了。一王一侯举足轻重,加上旁人更是惊悚人心了,整个大汉国,王侯上百,若一一被她设了阴谋,大汉天下岂非岌岌可危?
修鱼翦篁野心勃勃,叫人侧目。
二人走走停停,距离十米之外,好在丙婼只看前面,后头的人也只顾着赶路,渐渐走至嘉懿苑一里的地界,过了那地界,便直奔官道,转一道弯,往江都国方向而去。
苦薏低声道:“再不动手,就迟了。”
风一竹脚下一夹马背,如箭射出,越过财物车辆,直奔大红嫁车。
季曦耳中听得马声嘶嘶,心下一喜,急忙掀开锦帘,一眼看见细纱蒙面的风一竹,在麒麟苑,她曾亲眼见过她轻巧夺了苦薏如燕飞离,即使她蒙了面,那冰冷如霜的眼神却是永难忘记,再见苦薏其后驰来,喜得轻叫:“女侠,救我!”
风一竹伸手挈过她的腕子,一把拉上马背,往回便疾策。
丙婼冷哼一声,飞马而上,一剑劈来。
风一竹脸面一扬,避开剑气,抽剑便迎上冷铁的霜寒。
季曦缩在她身后,吓得面色苍白,唯有抱紧风一竹的纤腰,才不至跌下马来。
风一竹侧眸冷叫:“接她过去,你们二人先走!”
苦薏策马奔向风一竹,避开二人剑气,接了季曦颤抖的手,猛力一拖,带过季曦入了身后,马疾驰而去。
丙婼冰瞳一烈,长剑挽花,卷着如潭冰气连连击向风一竹,一壁寒酷道:“你们拿下她二人,前面死,后面活着!”
那群家僮诺诺,策马追上,旋即弯弓搭箭,对准苦薏。
几十张弓,几十支箭,羽簇飞扬,又一一擦肩而落,因不能射死季曦,偏偏季曦聪慧有加,一把抱住苦薏,二人紧紧相依向前奔去,又是千里良马,那些家僮的马儿跟不上,转瞬便被甩落身后数米开外。
眼看就要逃到嘉懿苑,三匹马赫然挡住去路。
马上之人正是修鱼翦篁,横剑策马,冷眉竖对,厉声道:“卓苦薏,你意欲把她带到哪里去?”
苦薏暗叫不妙,想不到她的眼睛真是毒,自己蒙面也被认出,可见自己在她心中也是根深蒂固了。
苦薏立定马缰,扬眉道:“嫡母,季曦不愿嫁人,我要带她回嘉懿苑。”
“休想!我的人,你绝对带不走,也不可能带走。你们上,把季曦给我拖过来,大胆的婢子,你嫁定了,就是死,我也要把你的身体送到勾同府上,他相中的人,何时逃脱过了?先前的吉紫,哭哭闹闹还不是乖乖嫁了,可惜正受宠,因难产而死,这才点名要了你,你若不去,我拿什么交待?季曦,你还是听话自己下来的好,否则莫怪我不客气,连累她一块儿杀。”修鱼翦篁扬剑指了季曦,冷瞳含着阴鸷的笑,那笑是要毁灭一切的美好与希望。
季曦眸光哀凉如水,眼神一阵悲一阵恨,却是无计可施。
苦薏低声道:“莫要听她的,青天白日她若执火明仗,被告到相国府上,她也吃不了兜着走,你只要不肯随她走,我就有办法救你,哪怕告官。”
季曦声音微哽,蕴了痛色道:“告官?怕是相国府上也有她的人了,淮南地界,谁也奈何不了她。小姐,放我下去,你走吧,我姊姊在百夫人手中,她们沆瀣一气,我若随你走,定会拿了姊姊来要挟我回去。”
“我晓得你姊姊阿蓺的事了,我会设法救她,你听话!”苦薏有些愠恼,为何这些女子都要心甘情愿受制于人?若是人人懂得反抗,懂得自我保护,如何受被她们一一利用了去?
季曦咬唇不语。
修鱼翦篁冷声道:“商量够了么?再不下马,我动真格的了。”
语毕,手掌一扬,那两名冷面美婢策马而上,一个挡住马头,一个侧面去夺季曦。
苦薏抽出腰间软剑,这还得力于房荑,她见她成天身陷危险之中,便用银箔替她设计了一把软剑,当中腰带系上了,遇上危急之时,也可抽出防身之用。
那美婢不防苦薏有剑,被她刺了个正着,肩膀受了一剑,鲜血淋漓。
苦薏骇了一跳,急忙抽剑,另一名美婢冷笑一声,伸掌去拍马头,想不到她看起来弱质纤纤,白马却是迎掌而倒,来不及悲鸣一声,立即倒地而亡。
苦薏与季曦双双摔下马背。
美婢伸指扣住二人,那受伤的美婢恨恨瞪一眼苦薏,自管绑伤去了。
修鱼翦篁冷凛道:“卓苦薏,就你这点能耐还想救人,救人不成反误了自己的小命,何苦来?你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善人,谁遇苦遇难,你都想出手救一救,省省力吧,看在你是庶女份上,我也不为难你,再要公开与我为敌,小心我报官治你大不敬死罪。”
语毕,伸掌狠狠扬来,苦薏被美婢扣住,想要躲避也是不能,只好硬生生准备受她一掌。
不意,空中有人伸手挈住,一边冷声冷语道:“长姊,请手下留情,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女儿,焉有嫡母当众掌掴庶女的道理,传扬出去,世人只当你容不下她,先是赶她出了卓家,再下狠心对付她。”
“阿羽,你也学着满嘴胡言了,都是这个丫头唆使坏的。”修鱼翦篁忿忿抽离手,恼羞成怒瞪他一眸,一手拉了季曦,冷漠道:“上马,远嫁。”
“不,不许嫁她!”一声尖叫迎面扑来,一袭玫瑰红衣的阿蓺策马而至,飞身跳下马背,一把抱住季曦,悲痛欲绝道:“夫人,我求你不要嫁我的妹妹,你告诉我,要多少钱你才能还我妹妹?”
“于我,她是无价之宝,你有多少银子可赎回?”修鱼翦篁冰瞳瞟了瞟她,面无表情道。
“既是无价,那我不必赎了,我杀了你便是!”阿蓺眸光猛然一利,抽出匕首扎向侧身回望打斗中的风一竹与芊彤的修鱼翦篁。
苦薏吃了一惊,双手掩面,不敢相看。
逯羽蹙眉,伸掌待要去夺她手中的匕首,修鱼翦篁早已回瞳看了个清楚明白,一掌拍去,匕首落地,伸掌制住她的脖子,恨声道:“大胆奴婢,若不是百夫人还当你是个人,我早灭了你,时刻聒噪让人不得闲心。也害得季曦被你鼓动不肯轻易软服,你去死吧。”
语落,掌至。
阿蓺冷笑:“修鱼翦篁,我早就知道你野心勃勃,想当女帝,所以才四处搜寻美人奉献王侯将相,不过是想人人当了你的箭靶子,今日就是一死,我也决不让季曦如你的意远嫁了。”
一边说,一壁俏腰一转,抽出一把亮晶晶的宝剑,极品的珍珠雪,锋利无比。
这把剑不知奉命杀过多少人,害过多少有罪的无辜的人性命,如今,再多一条也不算过了。
修鱼翦篁恼怒异常,切齿道:“阿菂如何把它送给了你?这是我的剑,她百般喜欢,我才割爱相赠,如今竟然在你手中!”
“不错,是她给了我,她当我磨镜来着,找你要来也不过是讨我喜欢罢了,修鱼翦篁,这下你可满意了?”阿蓺发出凄惨的笑声,笑得鬼哭狼嚎,笑得人皮发麻。
季曦有若雷轰,立即呆住,原本姊姊不仅替百夫人卖命,还当了她的磨镜,就为了挣钱替自己赎身么?
季曦望着阿蓺,泪如雨下,整个人痴立如木雕了。
磨镜?
苦薏心中一酸,这对姊妹可真是苦命之人,如今,叫她如何救她?就算救回她,只怕也是心如死灰了,她顽强活着,也仅仅是极力还妹妹自由之身吧?
一个人当众说出自己也不耻的一面,无疑存了死志。
活难,死易。
果然,她的剑势凌乱而无章,仿佛故意往死里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