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政德殿是淮南王听政之所,虽然目今刘陵主政,但淮南王一切所用偏殿皆不得僭用,所以刘陵专用泡茶的缀香室依然在玲珑宫偏殿。
好在玲珑宫离政德殿不过几百步之遥,苦薏快步行走,不过片刻便至。
缀香室紧靠着暖雪的燕居如今是苦薏暂居,其次是晴云,如今空置,只等提了一等宫女才能居住,挨序是胧粉与凝紫。
居室是按各人侍奉时间长短来排列,先来的自然居了第一位,可见暖雪、晴云与刘陵相与时间很久了,再久,也挡不住背叛之心。
苦薏深深一叹。
因茶水要现煮沸,苦薏让小宫女看着,自己借机来看凝紫,半日奔波劳累,伤口也该换药了,虽然叮嘱了宫女注意事项,到底有些不放心。
才进得门口,便听闻里面传来闷哼之声,仿佛凝紫的嘴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苦薏心头一激灵,难道是?
顾不得再细思多想,猛然去推门,门却是紧栓了。
苦薏四处寻找撞开之物,无奈廊下别无重具。
她后退数步,急速跑起,用身体朝门撞去,门开帘动,晃出一道狠决的熟悉人影。
苦薏扑上前,一把攥住胧粉的手腕,她正死力掐着凝紫的脖颈,凝紫眼睛往上翻去,仅剩一口气的份儿。
胧粉面色冷酷,眸内坚定无比,任苦薏如何作为,她却是纹丝不动,力量因仇恨变得奇大无比。
苦薏急切之下,搬起榻边几上孔雀石花觚用力朝她后背砸去,胧粉忍痛不肯放手,苦薏压低声音道:“胧粉,你再不放手,我砸破你的脸,闹得翁主知道,你我都不活着。”
胧粉松手回瞳,一把抓住苦薏的衣襟,眸中喷火,语中含了千年冰霜道:“卓苦薏,你救得了她一回,救不了第二回,迟早她要死在我的手中,你等着。”
语毕,愤怒摔帘离去,留下一个悲怆痛灼的身影。
苦薏顾不得她了,直替凝紫抚着胸口,让她缓过心神来。
凝紫喘息半晌,方慢慢平复如常,苦笑道:“若不是你,我真要死在她手中了,她是疯了,根本听不进我半句解释。”
“胧纹死了,她因痛生恨,哪里会听解释?除非胧纹活着站在她面前,否则半丝缓地也无。凝紫,偏你的丫头小碧小软也病了,等会子我请翁主派人来照顾你,有宫女轮流看着,我量她不敢造次。”苦薏握紧她的手,丝丝疼惜在唇,焦灼在心。
依胧粉目前现状,只怕她是逢人便咬了,再这样下去,不知演变成怎样的情形,总得想个法子压下她才行。
“谢谢你!胧纹……”凝紫眸中迟疑不决,唇齿间半吞半吐,似有顾忌。
苦薏心头一跳,俯身低问:“凝紫,上回你就难以启齿的模样,莫非胧纹还活着,你并没有奉命……”
苦薏朝帘外看一眼,起身开门瞧了瞧,廊下寂静无声,人迹半无。
心下落定,方走回依在榻边,执了她的手,眸光含了寻问之意。
凝紫叹息一声:“我就晓得瞒不过你来,本不想你心中多藏一事,累了心。我与她无怨无仇,同是宫女,物伤其类尚来不及,如何忍心下手?那日,正巧浣衣房里有个宫女因病去了,我用胧纹换下她,乔装死去,命人抬出去扔到北山脚下宫女坟,说她罪孽深重,随便埋葬了,你想那起人都是省一事的人,哪里会用心挖土了,只怕随意一扔给野兽吃了都是有的,我一并给她留了二十两银子,大约能活下来吧。”
“难为你了,若是刘陵发觉,你亦难活。”苦薏幽幽一声,沉重道:“就算你如此跟胧粉解释,她如何肯信?她是恨疯的人,仇字蒙了心,是再难解的,若想她深信不疑,与你解了怨怼,唯今之计,只有找到胧纹藏身之处了。”
“你我都在宫中,如何去找?”凝紫眉上郁郁,自责道:“都怪当时匆匆,也来不及让她留下信物取信于胧粉,否则哪里有今日之祸?都怪我太过大意了,想她那日定是躲到假山之下听到翁主命我暗除胧纹之事了,遂一心恨了我。”
“事已至此,甭朝坏里想。不如这样,你画下胧纹的画像,我设法让黑小怪替你查清胧纹的下落,带她与胧粉一会便也罢了。”苦薏眉开眸动,转了主意道。
“也好,多累你,有羽公子助力,定是能找到胧纹替我作证。”凝紫眉上蕴了一星苦笑道:“可见人一旦受了委屈,想还清白是多么不易。”
苦薏抚抚她的肩,柔声道:“莫想太多,好好休息,我替翁主煮了茶,大约也好了,我去了,一会子叫几名小宫女守候门外,你需要什么唤一声,她们不敢不依。”
凝紫点点头,让她赶紧去了。
苦薏回到缀香室,悄然点了四名善眉俐眸的三等宫女去轮流侍候凝紫,不许外人打扰,包括胧粉。
宫女们早知她是制香妙手,素日里用的香粉头油胭脂都来自于她的云仪碧色香铺,一等一的品物,人人喜用,也珍惜的,又个个是想要容貌独秀的,巴结她尚来不及呢。再者,她眼下虽是来侍候翁主,并非阶下囚,看她住了暖雪的屋子,就晓得翁主对她是别具情肠了,所以她一吩咐,人人应不及。
苦薏心中明白,取下腰间的香囊,倒了八枚小巧玲珑的香肌饼,四枚红的,四枚黄的,各自给了两枚,一壁微笑道:“这几枚香肌饼,是我密制,两枚和着用,能用一月光阴,等我得闲了,教你们制法,用了不到一年功夫,不仅皮肤如玉晶莹,你们的肌体也自香了,女子若容貌尚可,得了天香,也是尤物了,将来自有好归宿的。何况你们个个如花似玉的,只是日夜操劳,所以皮肤暗了些,好好用着,日久天长自然是夺目的。”
宫女们欢喜至极,齐声道:“苦薏姑娘,需要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我们旁人懒惫理,对姑娘万万是真心实意。”
苦薏笑若秋菊,挂回香襄,让她们去了。
当下用几样新鲜花事泡了安神茶,放了一丸荷珠香,亲自托了紫檀案,雅雅往政德殿走来。走至半道,一眼眺见素馨亭处的黄色素馨花开得明黄色灿,绚丽夺目,不由折身过去,想撷了几枝给刘陵插觚,平日里见她案上的花觚里是一色的红,换个新鲜颜色也能美目些,而且香气也极芳香,最宜养疲。
一念闪过,小女儿家的心思胜过送茶,俏盈盈移步过去,反正不远,一会子再送茶不迟。不想过了桂花坞,迎面袅袅行来一群鲜衣丽影,看那气势,不像普通妃嫔,颜面也生,不知何许人也。
下意识地,避让一旁,想等她们走过去。
然而那为首百合髻女子却径直朝她走来,容貌绝美,纤腰姌嫋一束,仿佛弱不禁风的病西施,惹人爱怜,只是甫时,她凤眸含威,分明藏了锐利的光芒,如剑剜来。
苦薏脑中一凛,她是谁?
思绪尚未合拢,那女子身旁一盛装宫女冷冽喝道:“大胆宫女,见了妙夫人还不跪下!”
妙夫人?
淮南王的宠妃么?
苦薏不及思虑,那宫女一掌扇来,苦薏急忙一避,恭敬福了福:“妙夫人玉安,民女不知是夫人,还望恕罪。”
“大胆,你膝下贵如黄金么,快跪下!”宫女语罢,伸手去拉她的臂腕。
“民女给翁主送安神茶,手中有了托案,也是差事中人,依王宫规矩,也只是行礼即可,并非前去行跪请安,再则民女不是王宫宫女,不必人人得跪。”苦薏一边让开,一边不卑不亢道,双手高高托起紫檀案,容色义正。
“哦?民女?你果真是卓苦薏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本宫也懒得去找你了,给翁主送茶有么子了不得的,不过得了小人之势罢了。来人,替我狠狠掌嘴,打她犯忌!”妙夫人冷面冷语,如霜如铁,眸华一阴,森森之气逼人魂魄,仿佛她与她,有什么大仇似的。
两名宫女走上前来,拉了苦薏就要掌嘴,苦薏一式借月弄影,迅速离开一线,冷静道:“妙夫人,民女不知犯了何忌?”
“无用东西,都站着作甚,还不如围了她,看她如何跑。”妙夫人负手骂道。
数十名宫女急忙一拥而上,把苦薏紧紧拦在中间。
苦薏自知逃不出去,越性站直身子,攥紧紫檀案,凝了妙夫人,蕴了不惧神色道:“妙夫人,民女委实不知哪里冲撞了夫人,请夫人明示。”
“好,果然是个有胆色的,本宫就让你痛个明白!本宫名如意,你弄了个什么如意草来炫耀,不是有心,便是故意与本宫作对,不杀你已是本宫仁慈,今儿不过教训你罢了,下回再要寻什么草儿花儿来哄人,先要打听清楚大王妃嫔的名号,否则到死也不过是一介糊涂东西!”妙夫人冷冷一哂,慢慢走上前来,逼近苦薏面前,抬手打翻苦薏手中的紫檀案,一掌劈到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苦薏用手掩面,心底明悟,原来她就是如意,是财富与“金山”袁广汉并称的“银海”如柏的庶女,是百菂精心调教的绝世美人,据说一把琴音颇妙,音喉如天籁之美,所以得了淮南王的宠溺,三千独爱。
她自然也是修鱼翦篁的棋子了。
苦薏暗暗叫苦,以一人之薄躯,如何挡得住今日一番羞辱?
然而,她既是修鱼翦篁的人,那就不值得畏惧了,也用不着礼让了。
迟早是战场上的人,她既先来挑战,她亦顺势接招。
何况心中早有准备,只是想不到来得出乎意料的快罢了。
此界是翁主地盘,量她也不敢倚势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