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光阴不似箭,人心也觉漫长无头。
特别是夜晚降临,对月空自寂寞。
苦薏临窗而坐,托腮静思。
真的很想念嘉懿苑一干好姐妹,她不在的时光里,水苏等人担了她那份责任,嘉懿苑,云仪碧色香铺,两处杂事颇多,还要防着修鱼翦篁来寻事。
幸好有风一竹和黑小怪在,雷被不时也去看一看,多少让修鱼翦篁忌惮几丝。
然而自己借刀杀人,除掉妙夫人如意,修鱼翦篁会如此轻易让她省心么?
苦薏眉头轻皱,望了月色出神。
一条人影迅速荡过她的窗前,那头白发如银,一眼认出是逯羽。
苦薏急忙开门让他进屋,且喜且惊:“黑小怪,又来做么子?”
逯羽望她一眼,眸中有郑重的光芒闪过。
苦薏心头跳了跳,一把捉住他的手,慌道:“是苑中出事了?”
“莫急!”逯羽把她的双手合在掌心,沉声道:“破胡与似锦被国相抓去了,不知是谁泄露了消息,国相说他们是叛逆手足,理当处死。”
苦薏脚步一乱,歪倒逯羽怀内,苦声道:“修鱼翦篁,除了她再无人有这耳目,她就想找我的错儿,真真越怕的越来。”
“是不是苑内有人出卖了他们姊弟?水苏正在苑中大查呢,我怕她把事态扩大,阻止了她。”逯羽扶她坐到榻上,陪坐一旁,低低问道。
“不是,我相信不会。当日他们报的名儿本来就是假的,苑中人都不晓得他们姊弟来历,水苏素来很谨慎,不许他们把真姓告诉任何人。”苦薏摇头定声道,她相信苑中的每一个人,他们那样善良,不会害她,害了漆雕似锦姊弟。
“长姊的确有能力查出苑中每一个人的底细,只是来得太快了些。”逯羽眸中闪过冷凝的色泽,拧眉道:“你是苑中主人,窝藏叛逆,自然等同死罪,长姊要置你于死地,丫头,你如何应付?”
“只要他们死不承认,无人敢说他们就是芈氏兄妹。”苦薏眸光灵动,拉了他的手道:“黑小怪,明日国相必定来宫中带我去寻问,也必不肯放我回来,我自有主意逃脱,也要救了似锦二人出来。你速速告诉风女侠,请她明日务必隐身官道之上,杀掉似锦当年的主人清颖侯,他为人最是凶残毒辣,否则似锦不会带弟逃脱魔掌。”
逯羽眉华一亮:“你是说长姊会从京都寻来旧主好当堂对质,让似锦姊弟无以抵赖。”
“不错,她手怪长,哪里都够得着。你快去!”苦薏推他快走。
逯羽执了她的手,瞳中一抹温光:“丫头,你小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死。”
“我不会死!”苦薏坚决道:“我会有办法,你去吧!”
逯羽一把抱住她,暖唇压在她耳边温柔如水道:“丫头,总之你不许再有意外!”
苦薏眸中一酸,泪水隐隐,极力平静笑道:“去吧,少婆婆妈妈,不似黑小怪的超冷标格,我保证,我活得无比滋润!”
逯羽紧紧一拥,旋即放手,掀帘飘出。
苦薏趴在窗户之上,哪里看得见他的影踪?
眼底不由泪落,一股子暖潮袭来,满心的欢喜与心酸。
甫时无暇再顾及儿女情肠,她迅速披了黑色斗蓬,掀帘去找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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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苦薏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往玲珑宫正殿走来。
才至中廊,一把严肃的声音叫道:“卓苦薏,本相拿你归案!”
苦薏止住脚步,正是淮南国国相秦阳,当日问案卓府,逼死英珣。
秦阳面色冷厉,带了数十名侍卫急急走来,一挥手,侍卫呼啦一涌而上,迅速擒了苦薏的手腕。
苦薏不言不语,一瞳平静凝着他。
秦阳冷笑:“好个卓家三小姐,以不孝之名自立门户,坏了人伦之风,按大汉律法,早该处死,只因修鱼翦篁宽宏大量不与你锱铢必较,你理当剔透心灵好生度日,偏偏罔顾法纪,窝藏人犯。若是别人也就罢了,那芈氏何等叛逆之徒,当今恨之入骨,你忒放肆了。”
苦薏眼波一汪清泓,淡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知国相指的是什么?”
“我就不信没有人与你通风报信!你强装镇定,想要欺瞒本相么?”秦阳眼神剜毒,一辣盖正色。
“国相一早来孤殿门喧哗,所为何来?”刘陵俊步走来,负手而立,锐眸含威,虽换了一袭女装,依然有若男子清仪神态。
秦阳抱拳施礼,郑重道:“翁主殿下,卓苦薏私藏胡人所封‘天王’芈烈手足芈藿芈翀,这姊弟二人本是沦为官婢,为清颖侯所有,不想姊弟二人逃脱侯府,躲进外祖家老宅,老宅被卓苦薏私购,一并窝藏了此二人,改名为漆雕似锦漆雕破胡,如今东窗事发,本相前来捉拿,以正国法。”
刘陵暗暗一惊,眸华睇在苦薏面庞,不动声色道:“卓苦薏,此事可真?”
“翁主相信苦薏会行如此蠢事么?再则漆雕姊弟本是孔子学生漆雕开后裔,奉漆雕姓氏如至宝,从未有改姓之说,何时成为罪臣芈氏手足了?怕是有人对苦薏不满,嫁祸于我!”苦薏扬眉昂然道,语调从容,不畏不惧,仿佛春花一朵,面临风雨骤然而至,也是明媚开艳,怡人动容。
刘陵微微一笑,转瞳对了秦阳道:“国相,卓苦薏一介商女,量她不敢如此狂为,国相是否误信旁人伎俩了?”
秦阳端正身子,抚须怪笑:“翁主殿下,本相虽不才,也不是愚昧之人,焉能受人蛊惑不察?本相晓得,翁主殿下与此女有契约之说,如果此女入狱受刑,必然连累翁主殿下,所以翁主才要替她开脱罪责?”
“你!放肆!敢对孤如此不敬!”刘陵脚步一晃,娇体移至他身前,伸手扼住他的咽喉,凌厉道:“秦阳,不要以为你是当今遣来,孤可不怕你!孤可以上告当今,说你滥施权责,害得淮南王宫人心惶惶,父王不理国事,只想逍遥度日,以正清白,都是拜你所赐!”
秦阳面色一变,旋即镇定下来,冷静道:“三翁主,本相行得正,不怕翁主殿下呈折上告。本相对卓苦薏绝无诽谤之意,清颖侯很快便至,翁主殿下可随我前往,若我所说有谬,任由翁主处置。”
“哦?区区一个卓苦薏,也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从京都请了那清颖侯前来指证漆雕姊弟,孤倒要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阴谋?是对孤呢?还是对整个淮南国?”刘陵松手,声音愈加清凛如霜,仿佛寒剑劈在秦阳心腑。
秦阳抹了抹头上汗珠,竭力舒缓道:“翁主殿下,秦阳绝无觊觎之意!请翁主让秦阳带走卓苦薏,如果她是清白无辜,必然让她平安归来!”
刘陵沉吟半晌,眸光扫向苦薏。
苦薏抬了抬下巴,静若止水,仿佛告诉她,她绝无瑕疵,不怕国相捉拿。
刘陵挥挥手,冷声道:“去吧,孤也一并前往,瞧瞧那清颖侯所说是否属实。”
秦阳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这刘陵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过,惹急了,她真会杀了他。
侍卫扭了苦薏的手臂,一行人穿花度柳,往中庭走来。
迎面袅袅一脉人影挡住去路。
秦阳怔了怔,拱手道:“太子妃玉安!”
金娥端庄一笑:“国相也安!本宫才听说卓苦薏之事,对国相所作所为甚是不耻。”
秦阳低垂脑袋道:“太子妃请赐教!”
“本宫之所以嫁入淮南王宫,正是因为当今对淮南一方静土深信不疑,永保我一世荣华富贵,对得起太后所托,你可知情?”金娥双手拢入袖中,盛装华服,愈加显得气态华贵,让人不敢小觑。
秦阳失了底气道:“秦阳知情。”
“好,你知情便好!本宫来到淮南王宫不过几日光景,对卓苦薏人品甚是看重,正想请了她教我调香弄粉,让我慰藉王宫寂寞,你若听信谗言,误了本宫的愉悦之心,本宫上告舅皇,说你不知与哪起子小人共同危害淮南国,危害本宫,你担得起责任么?”金娥眉目含怒,娇娇逼上他的脸。
秦阳愕了愕,旁人可得罪,唯有这金娥招惹不起,她是当今除了长公主之外最宠溺之女,当今视她如明珠宝贵,何况离了京都千里迢迢,他与金娥所言,谁轻谁重再明白不过。
刘陵负手一旁,俊眉上荡过一星诧异,旋即归于平淡静好,浅浅一笑,甩袖一旁,盈盈折了一枝金镶玉花朵,拈花自乐。
时空静谧,无形的杀气让人胆战心惊。
秦阳脑中急速转动,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这时,急急跑来一相府侍卫,附耳低语几句,秦阳身子一颤,面色灰白。
半晌,挥挥手,侍卫们立即松开卓苦薏。
秦阳睇一眼苦薏,不咸不淡道:“卓苦薏,是本相失误,那漆雕姊弟并非芈氏后人,是本相误听谗言,那对姊弟本相回府立即放回嘉懿苑。”
他语气中露了不甘与切齿,只因金娥在,没敢咄咄逼人询问。
“哦?莫非那清颖侯半道正巧死了,没有了凭证?”刘陵冷冷一哂,眸中洞若观火刺来,仿佛噬血的光芒。
秦阳尴尬一笑:“翁主果然明慧过人,秦阳愚蠢不及。”
“罢了,孤懒得与你较舌,孤也晓得你不会说出是谁施祸构陷,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国相小心为上,若是时刻误抓误杀的,我怕你贵职难保,小命……”刘陵扔掉花朵,绣靴轻巧踏上,花朵瞬间碾碎成泥。
秦阳头垂得低低的,恭敬行礼,急忙领人灰溜溜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