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薏情急之中,压嗓道:“我不是夜窥,只是想来找我一个失踪的姊妹。”
“失踪的姊妹?”俏影疑调稍缓,哂道:“是谁?”
“我的妹妹小月不久前失踪了,我听闻她被王孙刘建看中拿进宫中当小妾了,我不信,所以才悄悄进来四处寻找,可是我不知刘建所居何宫,才误撞了翁主,请翁主原谅,饶恕我急切之过。”苦薏装着苦腔,一边思着退路,一壁凝眸就着月色的低迷细看俏影真面,可惜她亦是白纱蒙面,唯露一双孔雀美瞳在外,看久了,美瞳似曾相识,带一缕傲睨天下的光彩。
她的声音虽冷,却是如玉相击的妙音,听来极是软糯,夹着来自野外的气息,有一股子冰柔的味道。
所谓窥豹一斑,已是不俗,露了真容,定是绝色美人一枚。
那少女亦盯着苦薏紧看,唯见丽眸卓绝,想必面纱下的容貌是令人我见犹怜的,听她唤自己翁主,不由好笑,淡漠道:“丫头,你想骗我还嫩了点,王宫偌大,你偏来寻我处,老实说,来此何目的?是谁派你来的?”
苦薏叹气道:“翁主,我不会武功,若是谁派我来,岂非找死么?我真的是找妹妹,求翁主助我一臂之力,小女感激不尽。我就剩下妹妹一个亲人了,就是死也要找到她,求翁主成全,别把我交官。”
说着屈膝行礼,一副凄苦的神态。
那少女眉上蕴了别样光泽,松开她的手,绕着她打量她,突然伸掌一把控住她的咽喉,霜雪一般的冷嗓道:“臭丫头,你装模作样倒是有几分像,可惜骗不了本姑娘,受死吧。”
说着,掌心一用力,苦薏顿时有窒息之感,然而眸底亦是不屈不挠,拼力平静道:“为了妹妹,我死也甘心,反正活着也是孤苦一人,无依无靠的日子,我受够了,死在皇家翁主手中,也是幸福一件,至少离妹妹很近。”
那少女闻言一怔,眉华酸了酸,软凉如水喃喃:“孤苦一人,无依无靠……同我一样,都是天涯沦落人……罢,你走吧,下次再来,我必杀了你。”
一语末了,手掌松开,脚下一荡,飘上台阶。
那叫小萝的宫女忧心道:“小姐,你也被她蛊惑心软了?我看她是骗你!”
苦薏心底一惊,小小侍婢也是非同小可。
少女冷冷一哂:“就你多嘴!本姑娘今晚不想杀生,让她去吧!”
小萝诺诺,指了苦薏冷酷道:“再不走,等小姐转了主意,你死定了。”
苦薏连忙道:“多谢两位!”
说着,急急跑开,在夜色里拼命奔跑,等到确信无人追来时,才停下喘息片刻,依样垫了石块借势翻出墙外,找到先前的那几块垫石,搬回原处,不慌不忙回了玲珑宫。
一进燕居,软软坐倒,仿佛从死门关里走了一回,整个人都虚脱了。
方发觉,自己一脸汗水,衣裳也湿透了。
苦薏简单梳洗毕,慢慢起身,对镜卸妆,镜中的自己因慌乱而面色绯红,不由苦笑,卓苦薏,你也有难以镇定的时刻么?
髻上倒没有几样饰物,却一一摘了很长时间,镜里恍惚映上一脉人影,蒙面,美瞳,眸里带一缕傲睨天下的光彩。
这样的眸光似曾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出是谁来。
一时间睡意全无,苦薏倚案铺帛,取笔蘸了蘸墨,顺了心意往帛上画去,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生怕错了一线。
等到画完,直身细看,画像上的美人细纱蒙面,缥缈若仙,世间绝无的美。
她一双孔雀眼,愁眉,长睫如羽帘扇扇,明眸若秋水清澈,却是含了浓得化不开的悲怨,朦胧得如幽潭深处飘来的女子,又似踏着彩云俯瞰世间的瑶池仙子。
看久了,令人仿佛与她一般愁一般幽,一种朦胧一种云烟,缥缈得看不真切红尘的忧与乐。然而令人拍案称奇的是,她的瞳华里亦有一抹傲睨天下的清贵气态,愈加添了华丽之质。
蓦地,眼前一亮,苦薏失笑,原来竟是当日长公主随意一画的那双美瞳,恰似自己。
难道面纱之下,真的芎凰的琼鼻,阿房的秀眉,姌玳的一点檀唇,融合了几位绝世女子的美么?
苦薏呆怔,果真如此,那却是尤物移人了,皇帝见一眼,便是心旌摇曳,不能自己吧。
刘陵,委实不简单,短短时间,竟被她寻了独一无二的美人。
怪着,先前感觉似曾相识,原来是先有了画,才有人的存在。
世间事,难道真有如此奇妙么?
然而,那少女身怀武功,不管功力如何,皇帝身边都是危机四伏,一旦三千专宠,不知是何种情境?
苦薏不敢细思,寂寂回到榻上,眼前晃过皇帝英俊的身影,温暖的眸光,充满了宠溺与柔软。
那是帝者高华的情愫,她亲手掐毁了它。
皇帝,我们快见了。
苦薏愁愁一笑,闭眸卧下,疲倦袭来,渐渐睡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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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才醒,便有小宫女来唤:“苦薏姑娘,翁主让你速速准备,穿了简装一起出外游玩。”
游玩?
她倒是有心境,或许伤心的人是该出去转转了,整日缩在后宫,再神采奕奕的女子都有几分灰气。
苦薏敏捷换了简装,急忙来见刘陵。
刘陵一袭杏黄简装,愈加英武飒姿,令人眼目一新,腰间别了螭纹宝剑,身旁站着一袭紫衣简装的凝紫,腰间亦别了青鸟纹宝剑,妩媚娇人。
原来凝紫也是会几式的,刘陵素喜男装,会剑术一点不稀奇,近侍宫女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只是极少见她们动剑,倒是忽略了。
苦薏暗暗叹赏,对刘陵愈加怜爱了几丝,可惜……
才想到可惜二字,殿前匆匆走来一名宫女,苦薏识得,那是淮南王宫的掌事宫女。
刘陵俊眉一皱,不敢怠慢,聚笑迎上:“姑姑,何事来此?”
掌事宫女微微一笑:“大王请翁主一叙。”
刘陵眸中精芒一闪,一缕黯然,旋即淡笑:“也好,我与父王也有事相谈。”
语罢,回瞳雅雅道:“你二人在此等候,我很快回来,你们备好马。”
“慢着,请凝紫姑娘一道前往,大王有话相问。”掌事宫女不疾不徐道。
刘陵与凝紫迅速交接一目,二人眼中一皆划过一星不安,须臾归于平静,淡淡道:“在哪里觐见父王?”
“凤仪宫!”掌事宫女稳重答了,一壁转身便走,不容人细细思索。
刘陵眉间迅捷划过一尾狐疑,眼风递了凝紫。
凝紫点点头,极是默契。
掌事宫女为首姌嫋而行,三人逶迤走远。
苦薏离了殿门,站在假山高处,眺目而望,她们去的方向的确是凤仪宫,王后蓼荼的寝宫。
既在王后宫里,那么阿房、乳母、小蔌,一定都在了。
只是为何叫去了凝紫?
苦薏有些焦灼,这个阿房,不是跟她说了不许提凝紫的么?
甫时,急也无益,越性耐心等待了。
等,令人揪心。
苦薏百无聊赖坐在素馨花亭,一色的黄,芳香扑鼻,雅人心魂,然而,她却是无心欣赏。
心中替凝紫担了惊。
远远地,看见一脉身影朝素馨亭走来,其后跟随十名宫女,看那阵势,当是妃嫔之类的贵人,但她是谁?
苦薏从未见过那为首的粉衣女子,一袭华丽的装束,些许妖媚,袅袅婷婷,极是美艳。
淮南宫不缺美人,但天生媚态令人痴怔的美人少极。
那女子偏是媚态中的妙人,远远瞧着,极是赏心悦目。
只是粉衣美人面上带了几丝焦色,脚步愈近,愈加凌乱。
苦薏不免狐疑,心中警惕,急忙立起,迅速下亭,亭上危险,亭下好逃。
然而,还是晚了一丝。
粉衣女子一挥手,几名宫女一拥而上,围住苦薏,不等粉衣女子吩咐,宫女们用帕堵住苦薏的嘴,死力拖进假山下的石洞里。
苦薏待要挣扎,哪里挡得住几名宫女的力量,何况洞中狭窄,被她们死死按住不得动弹,一名宫女取出一红色玉瓶子,拿下布塞,径往苦薏口里灌去。
苦薏拼命摇头,无奈宫女们掌住她的头,瓶子里的红色液体一滴不剩倒入她的口中,辣辣的,涩涩的,麻麻的呛人,苦薏难受至极,只觉腹中疼痛。
脑中激灵一闪,是毒药?
她要毒死她么?她与她又有何种仇恨?
思绪忙乱间,耳中传来那女子狠利的声音:“快点!卓苦薏,你到了阴间可别怨我,并非孤想害你,是你自取灭亡,扰人大业。”
扰人大来?我扰了谁?
苦薏渐渐眼花缭乱,看不清眼前的影,仿佛一切都是空茫茫的,模糊一片,令人恐惧,好在腹中的疼痛不是剧烈,多少能忍受,然而心中的意念越来越弱,好似要魂魄飞离了一般。
苦薏挣扎着想要不许自己睡去,眼睛却是不能自己,慢慢闭上了。
瞬间感觉手脚都获得了伸展的自由,可是为何,为何自己如此疲倦,疲倦到控制不住心神的飞离,难道真的就此与红尘诀别了么?
庆儿,姊姊好想你……黑小怪,我不能陪你了罢……水苏,堇蓠,浣嫣……
苦薏眼角漫然一滴泪。
最后的意识里听到一句:“大王妃,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