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光阴,苑中众人都去清眠养乏了。
堇蓠执意留下陪伴苦薏等候,她心底的忧急比谁都甚,不知那芄珠小姐真能够如意脱厄么?
扶璎与风一竹也无睡意,索性呆在低光荷畔围棋,一壁心神难定,眸光不时扫向仪门。
大约三炷香的功夫,仪门处传来薢茩急促的脚步声,扶璎与风一竹迅速起身,不看则已,一抬眸,吓了吓。
玫瑰夫人半面腐烂,透着阴森瘳人的气息,她步伐迷乱,手中携了一妙龄少女,少女亦是半面疮痍满目,令人多看一眼,不由遍体生寒,丝丝冷气袭人,不忍对视。
扶璎与风一竹双双呆怔,这就是苦薏想出的办法?
玫瑰夫人与少女微一低眸,掩饰着瞳中的焦灼与慌乱,急急随着薢茩往飘香居走来。
堇蓠倚在窗外探视,一眼看见她们,轻叫:“小姐,来了来了!”
苦薏急忙推案掀帘,不及开口说话,少女如蝶扑上前来,颤唤:“姊姊!”
玫瑰夫人碎步上前,伸手抚了抚芄珠的肩膀,柔声道:“好了好了,莫急,苦薏姊姊定有办法替你还回容貌。”
苦薏拍拍芄珠的背,微笑携了她的手揭帘进内。
扶璎与风一竹也跟随进了屋。
一行人落坐,堇蓠急忙奉茶。
苦薏伸指托了芄珠的脸,仔细看了看,温婉笑道:“好妹妹,姊姊保证不出一月,你的容貌定能如璧无暇。”
“姊姊,我信你!”芄珠热热一笑:“母亲跟我说,唯有毁容才能如愿离开卓家,只要不用进宫侍帝,我死也愿意,何况容貌?再则我相信姊姊!”
玫瑰夫人抚胸轻嘘一口气:“苦薏,我委实担心,你用的这个法子虽然行得通,万一被修鱼翦篁撞破,岂非太过危险?”
“庶母,嫡母想让芄珠进宫,无非是她美若天仙,毁掉仙的姿仪,她也是无奈,就算她晓得芄珠心意,也懂得药草花术,但她毕竟不是神香萩颜,萩颜一眼勘破真相,她未必能。就算她找来仙医,也定以为容貌毁到如此地步,是断断不能救了,何况还有庶母为了爱女宁愿一起毁掉容貌,决心之大,也让她怵目惊心,既不能为己用,不如成全你们的死志,所以一定会放了你们离开卓家自生自灭。”苦薏握了玫瑰夫人的秀荑,笑得不染尘垢。
玫瑰夫人美瞳蕴了一脉温柔如锦,抚抚她的手,亲厚道:“好孩子,实不相瞒,看见镜中的自己,我也是吓得一夜不能入眠。你既如此说,我算是安心了,我老了,容貌毁了也无所谓,但珠儿不能。”
“庶母放心,我既想出这样的主意,定有法子让芄珠大放光彩,仙姿夺人。”苦薏眉心拢了自信的色彩,漆眸莹莹,宛如明珠璀璨,令人安心。
扶璎一旁叹道:“苦薏,你也忒行险了,万一修鱼翦篁恼怒狠决,杀了她二人,你岂不是害了玫瑰夫人母女么?”
“扶女侠放心,苦薏让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见修鱼翦篁,她弄得骑虎难下,虽恨却是无奈,再则我们母女铁了心要离开卓家,不带一分财物,只身而去,是死是活,与卓家无关。而苑中人只当我们是不祥之人,巴不得我们一时就走,所以一皆怂恿。修鱼翦篁借势赶我们走了,也落得个清静,否则卓家大院终日人心惶惶的,只怕我们过了霉气给她们,修鱼翦篁身为当家主母,也是难咎其责的,如今她也只是顺势而为,不消施计,我们自动走了,她岂非干净得很?”玫瑰夫人扬眉婉笑,瞳中灼灼热彩凝在苦薏面上,心底万分感激,终于如愿离了卓家,哪怕安贫守穷,对她也不啻繁华似锦的尘生。
扶璎摇头宛然道:“苦薏慧心,难为你把修鱼翦篁的心事掌控尽了,否则还真难让她们从卓家如愿离开。如今好了,夫人与芄珠姑娘安心呆在嘉嘉苑,久了,保准比卓家辉煌大院心开得多。”
“卓家富可敌国,哪里会在乎一对不祥母女的死活?”苦薏盈盈粲笑,唇畔捻了瑞香的色泽,飞了眼堇蓠,馨婉道:“堇蓠,快去取药来,我们替庶母与芄珠洗净上药。”
堇蓠欣喜应诺,裙幅飘飘,急急去了。
芄珠依紧苦薏的手,一刻也不肯放松,生怕一离了手,她从她的身边飞走了。
苦薏绚笑如花,扬腕揽住她的纤腰,一瞳优柔,唇畔带了呵护与爱怜的色彩。
玫瑰夫人美眸噙泪,含笑蕴欢,心头一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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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玫瑰夫人与芄珠,苦薏眉眼欣慰,离了众人往文木亭而来。
文木黑杆黑枝,满树叶子深红,在满苑树木苍翠中,别有风情万种,姿仪独特,令人动容。
亭上有人在舞锯飞花。
是房荑。大约又在做么子神器吧。
苦薏失笑,世间不爱花独爱木的女子也是举世无双的,遗她一人清姿眷眷,无限娇好。
房荑全神贯注盯着一截文木,纹理奇异,五彩纷呈,极是美艳。
苦薏近前细观,赞叹道:“如此美木,若是做了琴,再好不过了。”
房荑抬头一笑:“做琴虽好,若是无人欢抚,也是辜负了材质。”
“那你想做什么?”苦薏听语知音,戏谑道:“难不成做了弓箭赠予英雄人物才是不辜负么?我晓得了,你真有此意,莫非是吉翀君侯?”
房荑美面晕红,嗔了她一眼:“什么都瞒不过你,一叶知秋,你是一物洞心了。”
苦薏扬眉笑笑,伸指抚了抚文木,如金日光斜照过来,映在文木绚丽色泽上,隐隐一道苍鹰的目光射来,攫人心叶。
苦薏惊了惊:“果然做成弓箭,杀伤力一定如鹰迅捷。”
房荑点头正色道:“你有慧心,一眼看透,古人虽有名弓,也不过是在人使用罢了,而这文木,天生锐眼,做了弓箭,拉弦便是中的。如今匈奴大举侵犯中原,又是马上强民,人人会使弓箭,吉君侯很快与卫大将军一齐去往匈奴作战,我想送他一件利器,杀敌保身,取了军臣单于脑袋,好替我父亲报仇。”
“匈奴一日不除,国家便无安宁之时,若是能够,多做几枚鹰弓也是好的。”苦薏眉头悄转,笑道:“替我也做一张弓,到时应急。”
“我正有此意,做得小巧玲珑些,便于携带,轻力则能拉开,遇到敌人至少可以防身。”房荑微笑晏晏,旋即皱眉道:“只是可惜了这棵树,大约是要斫了。”
苦薏按了按她锯下的文木,不粗不细,是新取了枝干而用,不由笑道:“枝杆既可用,何必斫去,这上百上千根树枝,不知要做多少弓箭呢。”
“姊姊差矣!这一根树枝是我千辛万苦才发现,通常一棵文木,也仅此一根奇特罢了,但它的主干却是通身鹰眼,价值万万金。”房荑指了指其间一株数丈高的文木,最低一枝,已被她新斫了刀印,刀印处因日光一照,五彩光芒四射,而光芒中,鹰眼灼灼,热烈扑来,似要择人而噬。
苦薏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之事,既喜也惊,清越笑道:“斫了就斫了,没有什么好不舍的,树为人生,木尽人用,也是取其价值了,我去叫人来,立即伐了,你也好作用。”
房荑正要开口,一脉淡淡的声音道:“我来!”
苦薏灿漫一笑:“黑小怪,你来得正好。”
一壁拉了房荑避至亭下,远远地看着逯羽剑舞狂花,劈断文木,文木并不粗壮,几个刃落锋起,文木闻风而断。
逯羽拔根而起,突地一道光芒射天,红艳满亭,晃人的眼。
渐渐,光散芒尽,逯羽凝眸盯向树根洞穴处,愕了愕,赫然躺了一枚灵芝样的东西,泛着莹红的胭脂色,煞是好看。
逯羽伸指挟住,走至亭下,房荑与苦薏双双展瞳细瞅,房荑胆大,用手触了触,急忙缩手,皱眉道:“软绵绵的,骇人。”
苦薏闻语,美瞳灵转,恍悟道:“我明白了,这就是文木胭脂芝了,强身健体,润肤解毒,极是珍贵的药材,只有成奇纹怪彩的文木树下才有,想不到今日我们得了。”
房荑摇头道:“我们苑中奇花异草不少,多它不多。”
“荑妹妹不知,它本是异域产物,饮用一滴,助人化解湿热之毒,瘟疫之苦,我们中原人一旦离开故土,必然难以适应匈奴苦地,无法抵抗自然灾害与病侵,再好的谋略也不过是置之死地。匈奴人则不同,匈奴人长期择水而居,结帐而卧,从小练就强壮的体质顺应一切恶劣的环境,比起中原人有先天性的优越处,所以自古匈奴人一再入侵中原,比的左不过是体力罢了。”苦薏一壁说,一壁眸中泛了暖色,伸指接过逯羽指尖的文木胭脂。
“姊姊是说用它配了药材,赠予将士们饮用,好对付塞外之苦?”房荑秀眉轻张,一抹欢喜盈睫。
“荑妹妹开窍了,吉君侯不日即去匈奴,荑妹妹这心思也活络了许多。”苦薏俏眸泛笑,一缕揶揄在樱唇边如花散开,一壁迅速避开。
房荑捉她不住,一跺脚,拉了逯羽恨笑道:“羽公子,瞧瞧你的丫头,愈来愈闹人了,快管管。”
逯羽俊瞳深幽凝向笑若紫鹃的苦薏,眉华微微一暖,眼中流过不易察觉的宠溺,给他冷峻的面庞添了几分华色,格外清仪寒美。
房荑甩开他的腕,戏谑一笑:“我才笨着呢,你们本就是一对鸳鸯鹰,平时凶猛,临了对外,才是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哩。”
说着,笑着逃上亭去,一袭杏黄衣如蝶翩跹,极是妩媚。
苦薏被她一嘲,粉面飘红,望了望逯羽,他也朝她瞧来,二人柔目相接,心神一荡,宛若平静的水面被人投下一块石子激起涟漪阵阵,潋滟泛开心湖,相望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