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车安然驶出王宫,金娥早守在宫首,抱着阿房泪泣一场,又怕耽误她的吉辰,不得不依依惜别。
车马一出宫门,如箭飞去,转瞬消失不见。
金娥抚抚胸口,稍稍舒了一口气,回眸,骇了一跳,太子刘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望着如云的车马方向,蹙眉道:“跑得如此急,有些心虚之感,难道不是长公主府的人?”
金娥吓了吓,作色嗔道:“太子太过虑了,长公主的信使岂有假的?平白无故的哪里有人敢冒充长公主信使,再则那印玺明明真的!我亲眼见过长公主的印玺呢。”
刘迁搂住她的双肩,柔柔一笑:“我不过疑忌罢了,万一是三姊姊使的诡计,岂非害了她?虽然我对阿房并无多少兄妹情义,毕竟她对我无害,也不想她无辜丧命。”
金娥清浅笑道:“太子忒虑了,伪造长公主印玺死罪,三姊姊聪慧如斯,断断不做害己之事,
即使要对付阿房妹妹,她也是要慎重再三的,天子脚下,她珍重自爱尚来不及呢。”
刘迁点头赞道:“还是娥儿慧心,我再不及的。”
金娥羞涩一笑,依了他的臂腕,柔声道:“风儿大,太子金枝玉叶,莫闪了眼,我们回吧。”
二人携了手,如彩蝶双飞,柔情似水往太子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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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车在官道飞奔,直至尽头,一辆赤黑马车安然等候,车夫赫然是逯羽。
阿房一眼瞅见逯羽,眸中倏地晃过一道喜悦之泽。
等她们至前,赤黑大马车掀帘一角,苦薏扬瞳粲笑,伸手接了阿房房荑千琬,让小豆子回了嘉懿苑,带信甄芮,一切妥当,请她安心。
逯羽执辔,稳稳一提,马车嘶叫一声,飞离官道。
另一辆纯白绣竹小车,车夫是风一竹,载了水苏堇蓠浣嫣扶璎,追随着前面赤黑马车的影踪,速度如箭,不输逯羽。
良马日行千里,餐风宿露,一日脚程,早间阳光刚媚时分,便到了承家庄。
婀桐与绣冬早早迎在庄前,一见昂扬而来的马车,笑逐颜开,彼此交换一下眼色,欢欣蕴眉,婀桐挽了绣冬的秀臂,欣慰道:“母亲,薏姊姊终于平安来了。”
绣冬呢喃如絮:“是啊,终于来了,我盼了六年,总算盼团圆了……小姐,瑶儿回来了,你可喜欢……”
一语未了,眸中泪隐。
婀桐温婉道:“母亲,切莫难过,薏姊姊瞧了,也是难安的。”
绣冬急忙以帕拭泪,含笑道:“是是,桐儿说得极对,瑶儿……薏儿看见我难过,必然心里要愧疚一番,是我糊涂了。”
才话毕,马车驶在眼前,苦薏掀帘跳下,一把抱住绣冬,恬美无比,娇唤:“姑姑!”
绣冬颤抖着手抚了抚她的背,慈爱缕缕:“好孩子,走,回家!”
回家!
苦薏瞳中泪花闪了几闪,生生逼回不落。
是的,回到绣冬姑姑身旁,回到生养的桑梓,不就是回家了么?
千山万家,割不断的永远是思家的那一份情愫。
我终于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
苦薏心湖难平,挽了绣冬的臂,一手执了婀桐的秀荑,馨婉一笑:“婀桐,我说过,我很快回来的。”
“是,姊姊说话算数,婀桐盼得眼角都花了。”婀桐柔绵如缎,眉眼俱是染了欢喜一朵。
绣冬温语如夏季的骄阳:“不说了,回家我们娘儿好好唠叨。”
一语末了,几人都笑了。
承府展眼至前,一行人鱼贯而入,瞬间大厅之上热闹非凡,把昔日的冷清一扫而净。
苦薏见过承志与刘辅,婀桐与扶璎等人也一一重见,各各落坐不久,琚蔤等人也来了,一见苦薏,一皆欢笑拥上前来。
琚蔤眉开眼笑道:“小姐,京都真是美,我与绣冬姑姑说好了,要在京都集市开一家最大的染坊呢。”
千薰也依过来,粲笑如花:“你呀,就是性急,小姐不是说过么,回到京都,必然要让你的染术绝学传承后世,我的散花绫织锦也亦如是。”
绣冬失笑:“薏儿,你的这些丫头个个百伶百俐,也是兰慧菊心来着,让我都不知道疼了谁才好。”
“姑姑,你只知道她们好,等你见了房荑妹妹,更要被她的木艺惊艳了。”苦薏笑着指一指房荑,房荑兀自摆弄着紫檀榻上靠背的精巧鹇鸟纹,眸中一脉沉思,独自静好。
绣冬摇头笑:“又是一位痴迷巧技的姑娘,姑姑真服了你,也不知打哪觅来的,面面如花似玉,叫人百般爱怜。”
众人说笑了一回,用过膳食,各自回房安歇。
因为结绮苑平卖脂粉香料,本是上等的花粉香脂,用中等的价钱平卖,极受京都中等人家女子青睐,故而一年里获利不少,加上苦薏不时遣人送上的银两,宅基地向西扩大了数倍,规模比及嘉懿苑更宽阔了许多。
刘辅见到苦薏的头等大事,便是把苑子事务全部托付苦薏,自己搬到承府,不肯再管,只说想与琚蔤一起开了染坊,依然做他喜欢的活计去,再则年纪大了,乐活一天是一天,就算无事可做,颐养天年也是快哉的。
苦薏知他心意不在结绮苑,爱女又有依托,财富又足用晚年,他自然不想沾惹女儿家的香香粉粉了。
实则,他是想让她独享一片天地,不愿束缚了她的手脚。
苦薏心中感动,也不再推辞,郑重接下了结绮苑,更名嘉懿苑,一切人事照旧,薢茩掌管苑务,倪宽教习众人学识,以便等待时机入太学,有朝一日青云直上,以期成为皇帝的得意力臣。
一切安排就绪,第二日便带了风一竹去见长公主。
长公主手中抱了初生婴儿,盈盈笑欢接了苦薏二人。
苦薏嗟讶凝着她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儿,伸指去抚他的嫩脸,欢喜道:“长公主,我能抱抱么”
长公主笑若牡丹,眉眼间一重为人母的优雅成熟:“薏姊姊,小儿得你抱一抱,也是借一借芳慧了,求之不得呢。”
苦薏展腕,小心翼翼抱他入怀,香软软的姿骨,兀自睡得香甜,令人爱不释手。
长公主盈盈笑婉:“薏姊姊,你既来京都,日后有的是时间抱他,我们姊妹还是叙叙话,久别重逢,才是人间长欢呢。”
说罢,示意婢女小芙小柳抱了世子下去。
苦薏执紧长公主的手,温柔深重:“长公主,苦薏替你高兴,如意郎君与佳儿双全,真是红尘至福。”
长公主绚丽一笑:“薏姊姊不必羡我深宫之人,我才仰慕姊姊江湖惬意,它日与羽公子双宿双飞,你们才是晴光伴了碧雪,长欢无极了。”
苦薏粉面微红:“我不敢奢望双蝶齐飞,能够宁静无波便好!”
“爱海泛舟,无波无浪自然是好。”长公主拉她坐下,一并请风一竹落坐献茶,方续道:“薏姊姊是担心姌玳么?”
“不止姌玳,阿房也是对羽公子情深意重,她二人与我有若同胞姊妹,我如何舍得伤害她们?实则如果黑小怪真对她们有了情义,我也愿意退避三舍,然而黑小怪性情,我最了解不过,他不仅对她们无意,怕是想都不肯想的,我最担忧的就在这节,也不知如何解脱。”苦薏眸华微幽,睫羽颤了几颤,苦涩一笑。
长公主美瞳眨了几眨,晃一晃她的手,柔声道:“你不必担忧,世间情爱,总会有法子解脱的。何况阿房如今在寿春,说不定过些日子淮南王替她择了好夫婿,你也去掉一忧了,至于姌玳,如今陪伴父皇身旁,做了皇帝女史,风光旖旎着呢,哪里顾及得到羽公子?我听父皇之意,有意在武臣君侯间替姌玳择一佳郎,也是美事一桩,薏姊姊安心便是。”
“如此甚好,只是阿房我已带来了,还望长公主恕罪。”苦薏起身,敛衽盈盈一拜,眉眼间郑重至极。
长公主黑瞳泛彩,急忙扶起她道:“薏姊姊何意?罪从何来?薏姊姊快快坐下再说。”
苦薏不肯就坐,把阿房的事件拣重要的说了。
长公主蹙眉听罢,脸上讶泽颇重,叹息道:“阿房遇到姊姊,也是万幸了,如此甚妥当,不过一印玺罢了,能救人便是好物,救不得人才是罪重呢。薏姊姊切莫放在心上,你我不必拘泥世俗,原是救人,换我也会如此行事。”
风一竹扬她一瞳,淡声道:“怪不得臭丫头明目张胆,原来是有人借胆呢。”
长公主抿唇笑道:“风女侠说错了,不是借胆,而是薏姊姊本就比常人多出十个胆来,我贵为皇家长公主,也是万万不及的。”
风一竹冷目剜她道:“我看及得很,物以类聚,你们也是相当了。”
语罢,起身道:“你们说的话我也不爱听,出去走一走,散散闷去。”
长公主急忙唤婢女道:“带了风女侠苑中散散,好生侍候着,一毫也不得怠慢!”
风一竹清音渺渺,冰凉道:“罢了,我自个儿晃晃,得了人在眼前,反而不静。”
长公主只好作罢,等她走远,摇头笑道:“苦薏,风女侠行事古怪,难得听你的使唤。”
苦薏吃吃一笑:“我与她有约,两年之类不杀皇帝,我必给她想要的东西,否则还真镇不住她,如今已过去一年,但愿这一年里有些事件发生,动摇了她的心思才好,否则她执意杀你父皇,我亦拿她无奈。”
长公主执紧她的手,幽幽一叹:“多亏了薏姊姊,父皇如今为匈奴愁烦百结,若是再有风女侠时刻生事,父皇真的要头痛欲裂了。薏姊姊,我真不懂你,你既不肯嫁了父皇,又何必替他一再着想,上回挡了毒剑,如今又难为你捺住风女侠,我皇家真是欠你太多。”
她语声清泠,带了几丝感激,和着室内清雅的香气,点滴渗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