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之一静,时空宛若停止了。
叠翡与红钏呆若木鸡,傻傻瞧着,面色绯红,世间竟有如此放肆不羁的男子,她们也是头晕目眩了。
好半晌,那男子才松开姌玳,柔情脉脉道:“今日有长生天作证,我忽木汗必娶你为贵妻。”
说着,伸手一拉姌玳的马匹,将姌玳轻柔如羽托上马背。
姌玳一咬红唇,恨眸深深挖他一眼,冷声道:“你做梦!”
语罢,用力一提缰绳,如流星窜出好远。
叠翡与红钏方惊醒过来,也急忙飞奔而去。
身后,笑声一片,震动环宇。
那男子严肃的眸光一一擦过众人,笑声立即止住,个个噤若寒蝉。
忽木汗平静如水道:“我们走,先去客栈好好歇着,你们速去查访大汉皇帝是怎样的君主,不许骚扰大汉百姓,更不许对美丽少女动心失性,否则杀无赦。”
怪器少年实在压不住笑,扑哧一笑。
旋即,那五名少年也笑粲如星。
忽木汗先是皱眉,想起自己刚才冒失的举动,不由也笑了,眼前晃动着姌玳娇羞恼怒的面庞,心底漫上如波涛汹涌的柔情,是泛滥成灾了。
一缕叫思念的东西立即攫住了他的心胸,眸华凝向前方,她已经走远了,看不见美衣飘袂,看不见红颜如花,唯能相遇的,便是那叫皇宫的辉煌所在了。
忽木汗面色沉如铁,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顺手一牵,白马如箭射出。
六名少年如影追上,一行人很快消失官道。
路上又恢复了平静。
姌玳回到宫中燕居,愈想愈气,愈气愈不顺,偏偏宣室殿掌事女官告诉她,皇帝从仙姝宫去往凤凰宫了,命她取了上好的人参灵芝等滋补珍品送往凤凰宫。
姌玳略一皱眉,想起苦薏说的热闹来,打叠起百样精神,去库房去了极品的物事,带着叠翡与红钏逶迤行来。
凤凰宫竟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白日的,这是闹的哪一出?
进得殿来,也不似寻常的安静了,正殿之上欢声笑语,红鲜绿翠,雾鬓环绮,鸦雀站了一地宫婢,而坐着的,也是一列排开,好大的阵势。
姌玳近前,把物事交付了凤凰宫掌事女官,才上前行礼如仪,发现卫皇后与王夫人也在,还有新封的神女宫洛夫人。
而皇帝执了归画的玉荑,二人并肩坐在凤凰榻上,如胶似漆,妃嫔们的眼中,俱是秋水流荡,愁光一束。
唯有卫皇后与王夫人淡逸容色,仿佛司空见惯,静若古画。
洛夫人果然美若天仙,有如神女下凡的姿态,仙姿灵渺,秋水眸华,幽妙至极,明丽不可方物,比起归画的妖媚,王夫人的纤尘不染,皇后的沉静恭顺,洛夫人更多了一缕柔妩,风情万种,让人瞧一眼,便往内心注了钟情。
她眸心平淡如水,手中执了一把细纨团扇,轻轻摇着,仿佛摇去暗藏的机心。她的眸光不时扫向轻纱蒙面的苦薏,眼中流转沉思,不知在谋些什么。
愈是如此淡雅如百合的女子,愈加令人警醒如兽,因为她是修鱼翦篁的义女,一定得了她某种指令。
姌玳悄悄靠近苦薏,低语:“送到了。”
苦薏眸间露笑,点头不语。
归画娇美瞳华扫向苦薏,苦薏对她微微一笑,眼睛眨了几眨。
归画会意,明瞳灵转,瞅了洛夫人笑道:“洛妹妹,如今我有身孕,日后还得靠妹妹多多陪侍皇上,可是妹妹刚刚进宫也是寂寞,那思亲的滋味我们在座的姊妹都有相同的感受,我实在不忍。皇上,你既宠爱了洛妹妹,定舍不得让她思亲悲伤,再则卓家既是收养洛妹妹的娘家,就是皇亲国戚了,那卓观如今是‘乐卿’爵位,献女有功,皇上为何不封了他为列侯,再给其母一个尊贵位分,令她多多进宫陪伴洛妹妹,等洛妹妹思亲念头淡了些,自然就不必让她时常前来了,皇上看着可好?”
洛夫人眸华亮了几亮,旋即,柔顺一朵开在唇边:“画姊姊替妹妹考虑周全,妹妹感激不尽,可是若妃嫔人人如此,叫皇后如何治后宫呢?”
卫皇后容色淡若秋菊,温和道:“洛妹妹不必担心,皇上开怀与否,全系在你们几人身上。如今画妹妹有了龙子,自然不便侍候皇上,王妹妹身体又弱,也是一力担当不起,孤本就愁眉纠结,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有了你,也可替孤分忧排难了,皇上,就准了吧。”
皇帝眉头蕴了笑色,抚抚归画的柔荑,柔声道:“爱妃人美德厚,既替洛儿考虑,朕就准了,就封卓观为逍遥侯,修鱼翦篁为逍遥夫人,虽是虚名,也是尊贵无极了,这世间有几人能得逍遥自在呢?洛儿,你可喜欢?”
洛夫人急忙出列行礼如仪,莺啭如绸:“多谢皇上皇后,妾身感激涕零。”
卫皇后明丽一笑:“洛妹妹不必拘礼,好生伺候皇上,为帝家开枝散叶,才是你的职责所在。”语罢,柔光转向皇帝,温顺道:“皇上,画妹妹也乏了,我带领众妹妹们园中散一散,皇上好好陪陪画妹妹。”
皇帝点点头,和颜悦色道:“子夫贵为后宫之主,性情恭顺谦和,实为后宫表率,朕有子夫掌管后宫,才有今日团团和乐,朕心甚喜。子夫,你且自便。至于画儿这里,有卓苦薏精心调理,必是无碍,你不必太过操劳。”
“妾身遵命。”卫皇后优雅应了,领着众妃嫔袅袅起身,各色香气飘远。
皇帝的眼光随着王夫人的身姿摇曳不已,那袭绿沉色木香菊拽地长裙拔尖出类,牵动着卓绝的风华,别有风情,令他失魂少魄。
他的手虽然握着归画的,分明有些心不在焉。
苦薏与姌玳四目勾留,彼此了然,心有戚戚,看来皇上对萧瑶真是用情至深了。
归画眸间蕴恼,暗暗咬唇,唇畔荡了妖媚的笑泽,推了推皇帝,嗲声道:“皇上,画儿弹唱首曲子给皇上解解闷儿可好?”
皇帝收回心神,眉峰上漾了讶异的光芒,笑道:“画儿还会弹唱?”
“皇上小瞧画儿了,难道画儿只配守着这些花儿粉儿的不成?”归画娇嗔一语,眼风如水流过小萝。
小萝会意,进内室捧了凤尾琴来。
归画离了皇上就坐琴旁,挑指勾弦,清了清嗓子,随曲而唱,音韵极软极美极甜,勾人心魂,仿佛天际飘来的娓娓之音,又似不远处的流水淙淙,落人耳膜,好似谪仙弄曲一般,使人忘记一切的烦忧与世俗的纠缠,如一尾羽毛直直沉溺下去,沉到不知所在的角落。
姌玳听得如痴如醉,未曾发现身旁苦薏的异样。
皇帝痴怔凝着归画,好像从不认识她似的,眉角眼梢尽是笑意深深,缓缓起身朝归画走去,执了她的手激赏道:“画儿真乃神人也!这曲子朕从未听过,清新自然,又有一股子野性美,仿佛从茫茫草原飘来,非同凡响。”
归画笑若芍药,挽了皇帝的臂腕落座凤凰榻,瞟了眼游离状态的苦薏,淡声道:“卓苦薏,你不喜欢本宫唱的曲子么?”
苦薏恍惚间似未曾听见归画的问语,姌玳以指戳了戳她的胳臂,方清醒过来,挺拔身骨,抬头迷蒙道:“夫人,苦薏只觉曲子太过精妙,不似汉女所唱,莫非这曲子有什么来历么?”
“放肆,不是汉女所唱,难道本宫会异族曲调?”归画心头跳了跳,大声叱她一口。
“苦薏并非此意,而是觉得就算神仙下凡也未必有夫人唱得好听,是皇上洪福。”苦薏恭敬福了福,明眸点点莹光,宛若暗夜里的星辰,极是妍美。
皇帝早已深瞳盯牢她,不知怎地,越看越觉得她的眼睛像极了萧瑶,如果瑶儿还活着,一定如此女的游离,等到清醒,却又镇定自若,令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苦薏感觉到皇帝眼光的灼热和惆怅,一丝不安层层染上,低眸垂了长长的睫羽,掩饰掉和萧瑶相似的眼神。
姌玳一旁捏了把冷汗,出声解围道:“姌玳能听到画夫人神仙异曲,真是三生有幸,实在美极,真真是天籁之音呢。皇上,快赏画夫人才是。”
皇帝雅雅一笑:“玳儿所言极是,朕就赏画儿……”
“皇上,画儿赏赐早就填满一宫了,宝器再美,看多了也叫人生腻呢。皇上,不如赏画儿去离欢宫瞧瞧可好?”归画眸光一转,眼中流过幽芒一缕。
苦薏震了震,她想做么子?
皇帝眉梢动了动,仿佛极不情愿,看着她美瞳中蕴满了期盼之色,有些不忍拂却她的心意,沉吟半晌,方沉声道:“好,朕带你去!”
说着,携了归画的手盈盈起身,缓步下阶,步入姌玳和苦薏面前,眸光定在苦薏瞳上,淡淡道:“你们二人也来!”
此话有些突兀,姌玳和苦薏不及思索,双双应了是。
归画脚步一滞,面上笑容也略略僵硬,旋即,迅速收敛,还了优雅一束。
姌玳和苦薏四眼交了交,各自心头百结。
皇帝如此行事,令人意外之余,恍然明悟,皇帝带上她二人,显然是不想让得宠的妃子独添光彩,有她二人陪伴,也衬托出皇帝并非对她有特别之处。聪明如归画,大约也洞悉了皇帝此层意思,所以面上才有了郁郁之气。
四人一齐往无缘宫而来,皇帝伸手拍了拍大红朱门,里头有人打开门栓,迎了皇帝等人进去,地下齐齐跪了一溜宫女寺人,比及凤凰宫人数多了一倍不止。
归画一眼掠去,眸间阴郁之色渐深,如青藤紧紧缠住她的娇意,脸上一抹黯然与不愤。
皇帝也无心看她,一进无缘宫,他心尖眼底唯有萧瑶的存在,那是他的仙子,不管活着还是死了,永远在他心头至关重要,谁也代替不了。
而苦薏,却是脚步停滞不前,眼睛里纳入的尽是传说中能驻颜的离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