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天际,那沉沉暮色开始泛白,此时距离那声惊天的狐啸已经过去数个时辰,这仿若由无数狐狸的叫声汇聚而成的长啸不知传出多远,也不清楚有多少人听见,听见之后又是什么感想。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有人在听闻这变故之后,只是冷笑一声,说了句,亡国之际,偏还要这般装神弄鬼......
也有人,那尚还犹豫不决的道心在此刻彻底的倒向望丘,与这个在世人眼中已是穷途末路的国度站在一起,如那萧逸。
还有许多拥有足够资格来参与这场盛宴的部落氏族各路高人,要么逍遥自在不闻俗世,要么有心无力只好作罢。就单单在那连绵不绝的千岩万壑之中,就有着不少部落不弱于桃山氏一族,却因各种外人无法理解的习俗族规,很少有族人行走于世间。
而除了那片莽山之外这天地间还有荒原、雪域、还有各种神秘的小世界还有那茫茫大海。
对于前者而言,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有一些部落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望丘这一词,自然不会关心这一传承即将灭亡。
但是对于海族来说,四海强者却因为于诗的出现,集体沉默。她所在的海域不提,其余三海在那三王死后,在那血色蔓延数万里,在这种超出了他们理解范围的强大里,惶惶不安着,哪里还有心思派出本族高手前往陆地参与此事。
于诗就似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利剑,不知哪天这主一不高兴就会落下。这种如坐针毡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三海现任的王不约而同的想起十几年前,当望丘国国主死于他杀!望丘国国师苏木大限将至命不久矣的消息传来并被证实的时候,那时的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乐了好长一段时间。
现在,当他们成为笑话,却发现这个笑话,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四海中央,海族的大祭司依旧在祭坛上沉睡于冥冥之中,在其外,有三人盘膝而坐,他们的身份同样是三海三尊曾经的王......
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望丘这盘棋,却是越下越大,早已无法分清谁是下棋的人,谁又是棋子......
李曲悠站着,看着,古老的雄伟城墙绵绵不绝,诉说着那些无法抹去的辉煌。那屹立的城门,就那么敞开着,此时天色尚早,夜色还未退去,那巨大城门口透过黑暗带着点点红光,有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城上有人,一身的乌黑甲胄,手上有戟背着弓携着箭,浑身散发着血腥味道,这些,便是望丘百战不死的老兵!
他们一直沉默着,城门大开,谁都可以进出。城中的阵法早已启动,对他们而言,若是望丘真的亡了,那便拿着这座城,葬了那些人,那些让望丘亡国的人。
李曲悠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望丘的国都。在十岁之前,他生在那樵户之家,自然无法来到这座古老的城池,十岁之后,便随了师父在那山野之间修行道法,更是没有机会来此。
他看着这巨大的城池,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想着若是这次之后没死,便回村子看看,有多少年没有见到父母了,十年吗,还是二十年,或者更久?想着由那小鹤携着的往来书信,得知父母靠着当年师父留下的几瓶丹药,不但身子越发的硬朗还成了那个小小的村子里最有威信的人,他们老李家,可是出了个修行之人!
每次信来,信中总是告诫一番,要他好好侍奉他的师父,不要做出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曲悠的脸垮了下来,这次自己的不告而别,岂止是让他老人家不高兴啊!
他看着那城池,想着走进去之后或许就再也出不来了。他转身,向着来的方向,跪下,重重的磕了九个头,砰砰作响。
其中有六个,是给他父母的,他从来就不是个孝子。有一次,母亲偷偷来信告诉自己,那个自己记忆中一直挺着背,不曾被苦难生活打垮的父亲,看着邻家那个刚刚出生的娃儿,就那么的哭了......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为何,怕是哭的,不止是父亲一人吧!
另外三个,则是给他的师父,那个叫做萧逸的游方道人磕的。在岁月逝去,李曲悠慢慢的知道了他的经历,他震撼在他的故事里,他作为他唯一的弟子,他的表现一直很出色,他同样也很满意他的成就......
李曲悠并没有求着他的师父和他一起来,他明白,自己是望丘人,萧逸不是。他对他已经足够好了,他没有那个资格,叫上他来陪自己送死。
谁也不知道,在经过了十几年的漫长等待之后,那些早已迫不及待的野心家们,会做出什么样疯狂是事情,他的师父,到现在都还未显圣,自然不可能是天下无敌,既然不是天下无敌,那就自然会死。他不想他死,便留了封书信,自己来了......
城池上的那些老兵,看着城下的那个年轻男子,看着他下跪,看着他磕头,看着他进城,那一双双一直冷漠着的眼,也不知觉中泛了红。
不远处的流云上,那个身穿五彩鹤氅的道人,此时早已没了之前的无奈之色,对于人师,自己有着这样一个弟子传承衣钵,哪能不自豪?
而在之前他旁边盈盈笑着的素衣少女,却没了踪迹,不知去向。
萧逸看着李曲悠进入那城中,欣慰的笑着,双眼一眨,便从这流云上消失不见。
李曲悠行走在这古老的城池之中,天色即将破晓,此时街上已经有了人影,这些都是望丘国国都的居民,那些探子们,到了白天是不会出来的,他们就像一只只躲在阴暗里的老鼠,只在晚上才会出来活动。
这些居民仿佛不知道望丘就要灭亡一样,照样做着平日里的各种活计,那些怕死的,早就没了去向。剩下的,他们或许一样的害怕,却说不清个所以然来,就是不愿意离开,既然不想离开,那么自然就要好好的过这个日子。
至少,现在,望丘还在,不是吗?
李曲悠看着这些来往的、带着笑颜的人们,看着他们许是为了几文钱的让利在那里喧嚣着,这种的喧嚣落在他的耳里,却是那样的温暖!
他就随便找了个屋檐盘膝坐下,双手一挥,一把玉琴出现在他的膝上,他双手抚上琴弦,一曲风雷引便磅礴而出。
几个路过的孩童,看着那双手波动间泛起的雷声隆隆,风声潇潇,自然是听不出其中的风雨欲来。只是觉得这声音分外的好听,就在他身边牵起了手,绕着一个圈儿,跳着,带着纯洁的笑容,嘻嘻哈哈的玩耍起来......
琴声传出,传进一个屠户的耳中,正握着剔骨刀分着骨头的大手停了下来。听了片刻,喊了句,酒鬼,拿酒来!
声音洪亮有力,旁边一个酒肆中走出一个眯着眼,醉醺醺的邋遢男子,显然还未酒醒,嘴中不知嘟囔着什么,就啪的一声,把手中提着的一坛子酒扔到屠夫的砧板上。酒水溅出,洒了屠夫一身,他也不恼,举起就喝。
喝完,把那酒坛随身一扔,喊了句痛快!又拾起那刀,眼中闪着决绝,向着砧板上的肉狠狠斩去。锋利的刀锋轻易的穿过那板上肉,落在那看似普通木头做出的砧板之上,一声惊响,在这小小的肉铺里,如雷击之声。
那酒鬼闻声,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决绝,与那屠夫对视一眼,人依旧是那人,邋遢无比,却浑身散发出一种超然出尘的气息。两人相互点了点头,那酒鬼转身离去,转过身的一刹那,又变成了那个宿酒未醒的男子,嘟囔着嘴,说着外人听不清的话语,回到了那酒肆之中。
而那在肉铺里,似雷的巨大响声,仅仅就隔了一道低矮的门栏,却没有丝毫传到外面的街道之上。
这两人,分明是两个修为不俗的修者!
琴音继续响着,天光已经破晓,无数新生的光,落在这座古老的城池里面,落在李曲悠的脸上。
他不知道那苏木并没有死,也不知道之前就有一个叫做李农的男子,在这城中,在那夜色里,提着剑,起着漫天的杀戮。更不知道,他的师父一直跟着他,也来到了这望丘国都之中。
他不知道很多,他也不用知道很多,他告诉自己要来,所以他就出现在这城池之中,在那屋檐之下,盘膝坐着,在那金光之中,抚着膝上的琴,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张浸在光芒里的脸,因为年轻,所以无惧!
在那座破败大殿之外,在那杂草丛生之中,同样有着两道年轻的身影,两张年轻的脸,他们站在和煦的阳光下,相互望着。
李农看着眼前那在新生的光芒中,那张清瘦秀丽的脸上,泛着红晕,不再苍如白纸。想着那头八尾银狐在彻底消散之前,拜托他的事情。在他答应之后,那头银狐就永远的留在了那片无垠的丘陵之中,随着那万古前的景象消散而从这世界彻底消失。
它只是一缕神识,却和那本尊最后传来的信息相伴着熬过了万古岁月。那种寂寞与痛苦,是李农无法想象的,他看到,在消失最后的刹那,那尖尖细细的狐狸嘴张开,那分明是一种解脱的神情,看着它走向那些丘陵上的无数狐狸,看着它和那些狐狸一起化成点点光雨,就此消失......
李农摸着胸口,那里挂着一粒珠子,他明白,从现在开始,那粒珠子便只是一粒珠子......
“你,变了!”苏依水看着李农,看着这个男子此时站在阳光下,脸上的那抹笑容。在这之前,她已经见过一次他的笑容,在苏依水眼中,那时的李农虽然笑的灿烂,却没有此时的温馨,在他的世界里,那个和他有关的故事,那故事里的人,肯定非常难忘吧......
“你也一样,也变了。”
“能和我说一说你的故事吗?”
............
沉默良久,李农看着眼前的苏依水,这个在八尾银狐消散之前,拜托李农为之照顾的女孩,想着它说的,望丘国国主苏姓一脉,有着青丘狐族的血脉传承。想着在两块令牌合在一起之后,他在那万古前的青丘影像中见到的那只可爱的小白狐就会出世。
他看着她,想着,就在不久之后,这个年轻的女子身后不仅站着一个显圣的苏木,还有一头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九尾狐。尽管那只小白狐现在顶多与那素衣少女差不多的修为,但这世间,有着显圣修为的修士又有几人?
银狐告诉李农,无须为那小白狐担心,她出世之后,虚无前的那位大人自然会做出安排,那小白狐,自然会拥有一头真正的九尾狐该拥有的力量。
李农看着苏依水,想着自己好歹还有希望找到自己想父母,而她的双亲却都早已身死,他想起他推开宫门见到的那个在烛影中流泪的女子,想着在那高高在上的冰冷王座上便是这个女子一坐便是十七年......
而自己呢?
李农想起之前的自己那些发疯癫狂的场景,朝阳下,那张年轻的脸上自嘲一笑,眸子里的笑却愈发的温暖,开口:“等望丘事了,我再和你说,我的故事......”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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