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怒吼。
小红吓的身子一抖，接着在屋里来回看了一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小，小姐……”颤颤巍巍，结结巴巴，小红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感觉。她这才到小姐跟前伺候一个多月啊，感觉都快要英年早逝了好吗！
周青没看她，眼睛直直盯着门口的二鬼。
阿嫣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接着嘴唇一扁似是要哭，可随后被小红砸地的下跪姿势惊住，居然半点不知道这怒火是冲着她的，抽开和小玉相携的胳膊就施施然飘了过来。
“小姑娘，好好儿的，你跪什么呀？”她蹲在小红身边，又是不解又是怜惜。
小红哪里能知道旁边蹲了个鬼，虽然小姐吼了一声就不再吱声，可仍然垂着脑袋浑身发颤。心里更是把小翠给气上了，好你个小翠呀，小姐今儿逛了一日不高兴，虽然你我做丫鬟的改变不了什么，但你总该提醒提醒我一句，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吧？
周青一路眼睛跟随着阿嫣，这会儿瞧见阿嫣半点自责没有，居然抬起头冲着自己责怪的看了一眼。顿时觉得从脚底板升起一股火气直冲脑海，若不是顾忌着自己什么没穿，现在铁定爬出浴桶好好揍一顿这小女鬼！
小玉欣赏半日，这会儿看见周青越来越涨红的脸，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了。瞧着阿嫣一时半会儿应是无事，自己先退了出去。
珍珠帘子放下，隔开了一众鬼的视线。
“小玉姑娘，怎地了？”大家都是有节操的鬼，虽然好奇周青一个人类为何可以碰到鬼，但私闯人家闺房已经极为过份，哪里好意思再去闯净房。方才不过好奇才瞪大眼睛看，其实离得远，周青又在浴桶里，大家也没看清什么。
一直避闲站在后面的秦宣也看了过来。
“小玉，怎么了？”他问道：“阿嫣呢？”
小玉笑起来，既觉得周家这位小姐惨，又觉得周家这位小姐自作自受。好好一姑娘家，非得要女扮男装，害得小云罗从早儿哭到晚，一双好看的眼睛哭成了肿桃子。若不是这样，她兴许还会拦一拦阿嫣……想到这儿又是笑，周家小姐再怎么逛青楼，到底还是个姑娘家。
今儿这遭实在有些过火了。
“没事儿，咱们误闯，周家小姐在沐浴，这会儿正不高兴呢。”她抿着嘴极力压住幸灾乐祸的笑，“咱们略等等，想来快出来了。”
秦宣是读书人，今儿过来已经破格，待听小玉说周青在洗澡，一张雪白的俊脸便有些不自然。略点了点头，人已经往后飘了飘，不肯再打头阵了。
珠帘放下，一众鬼被小玉带走，周青松了口气。
再一看旁边一人一鬼，人被她一吼吓的差点哭死过去，鬼却义愤填膺，半点儿不知晓错，一个劲的说自己各种不好在劝小红起来。周青对阿嫣话里话外的小云罗听得腻歪，又想着门口那群鬼若是不打发了，别说洗澡，就是在这屋里里多待会儿都是烦，于是干脆咳嗽了一声引了小红注意。
小红小心翼翼抬起头，正对上周青强自平静的脸。
“小姐……”虽然心里还胆战心惊，但小红还记得丫鬟的职业操守。
“嗯。”周青点点头，也没敢解释方才让滚出去的是鬼，要是这么解释，没准儿丫头更怕，“先去拿了衣服过来，我暂时不洗了，晚些再说。”
虽然觉得小姐这么吩咐很奇怪，但鉴于小姐平平静静没有再凶自己，小红还是点点头，麻溜儿的到了一边取了早早准备好的衣裳过来了。
周青伸手接了衣裳，淡淡道：“你先出去吧。”
虽然明知不该，但小红仍然如临大赦般逃出了净房。
周青看着一边和她大眼瞪小眼的阿嫣，觉得已经提不起来气了，朝着门口努努嘴，问道：“怎地，你这小女鬼难不成是色死的，这会儿还不出去，是等着要看什么呢？”
色，色死的……
阿嫣的脸“嘭”的一下爆红。
“呸！”她骂道：“下流！你才是色死的！”
骂完倒是没再留，一溜烟儿的飘了出去，大约是真的把这小女鬼气到了，门口珠帘儿上上下下晃了五遍才停。
周青觉得自个儿挺倒霉，被这么不尊敬的在洗澡时候闯入就算了，结果还挨了骂。
不过连大晋江那个不要脸不给人权的都碰到了，何况这些呢？她认命的爬出浴桶，拿了搭在一边的帕子胡乱擦了擦，就裹了衣裳披了头发，跟个鬼似地从净房里出来了。
自己的闺房里，此刻阿嫣小玉站在前端，两鬼之后跟了挤挤挨挨瞧起来有一二十只鬼。有穿了袒着胸脯花枝招展的女人，也有大着肚子瞧着像是逛花楼的客人，有年纪轻轻一二十岁的，也有看起来像半只脚入了坟墓的老头儿，更甚者，还有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娃娃。
“大半夜的，你们来干什么？”周青扫了一眼众鬼，见没一个面带凶气的，自然也不十分害怕。
“周家小姐。”是那五六岁的小娃娃开了口，“听阿嫣姐姐说，你能摸到鬼是吗？”
娃娃虽小，但却十分懂礼貌。此刻怕是已经好奇的不得了了，但仍然守着礼仪，恭恭敬敬。
周青没有回答，扭头看向了和小玉站在一起的阿嫣。
“怎么回事？”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小玉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
——
原来昨儿天亮之前小玉回了宜春苑，因着时间关系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被小玉和秦宣拉去睡觉了，一个白日过后，傍晚时分众鬼醒来，阿嫣更是第一个跳了出来。
宜春苑的夜生活还没开始，众鬼也懒洋洋慢吞吞没有出来，阿嫣只好拽着小玉和秦宣，问纠结了她一个白日都没睡着的事儿，“小玉姐，秦姐夫，你们说，人能摸得到咱们吗？”
小玉下意识就摇头：“人鬼殊途，人当然是摸不到咱们的了。”
秦宣读书人，什么书都略微看过一些，阿嫣这么一问，倒是叫他想到了从前看过的一本写鬼怪的杂书来。因此没着急否认，反倒是带着审视的眼神看向了阿嫣，“昨儿瞧你慌慌张张精力不振，莫非是叫人碰到了？”
话一出口却是脸上大骇，立刻又追问，“是被道士碰到的吗？”
“不是不是，”阿嫣连连摆手，摸着被周青戳的脸颊道：“是被个普通人碰到的，她伸了指头戳我的脸，一下子就戳到了。姐夫，我会死吗？”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到生气，最后变为了可怜巴巴。
“不是道士那是谁？是谁可以碰到你？”小玉急急问道。
做鬼这许多年，大鬼小鬼见了无数，各路消息也听了不少，还是头一回听说人可以碰到鬼的。而且居然不是道士，虽然她是个好贵没碰见道士，可多少也是听了传闻说有什么厉害的道士收服恶鬼的。
阿嫣抿着嘴唇不答小玉的话，却是期待的看着秦宣。
秦宣想到自己曾看到的杂书，仔细思量一番还是觉得不大靠谱，只为了应付住阿嫣，便敷衍道：“倒是听说有的人生来眼睛便和普通人不一样，因而是可以看到咱们鬼的。但若说是碰到咱们，想来不是道士，便是下了苦功夫修炼的吧，不然该是碰不到才对。”
阿嫣死的时间不长，又一向单纯，连和鬼都口角没有，又怎么能惹了道士来收。
“阿嫣，到底是谁碰了你？”秦宣好奇问道。
阿嫣听了秦宣的回答，蔫巴巴道：“不是道士，也不是修炼之人，碰到我的，是往日里常来咱们宜春苑闲逛的周家公子。”
“这怎么可能！”小玉惊叫出声。
阿嫣也道：“是啊，这怎么可能，根本不该的啊，可她就是碰到我了！”又抱怨道：“还有，她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周公子，她是周小姐！”
小玉又要惊呼，这怎么可能！
做人二十载，做鬼十五载，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怎么能男女都分不清？
秦宣却是没说话，主要是他没见过周青几回，且每一回也不过是远远扫一眼，因此此刻搭不上话。
阿嫣坚定，小玉不信，于是到了夜色渐深，众鬼都出来活动时，两姐妹就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出来找众鬼评理了。于是，就有了眼下这事儿，众鬼一面好奇周青的性别，一面好奇她是不是真的能碰到鬼，于是乎一溜串的过来取证了。
看来，这群鬼活着的时候应该也挺八卦的。
群鬼没有恶意，且看着她生气还一副理亏的模样，又个个衣着光鲜不叫人害怕，所以周青也就只当他们不存在了。因着自己其实也很好奇，于是这会儿听了小玉的解释也顾不得生气，直接朝着阿嫣招手道：“你过来一下。”
阿嫣怯怯的上前。
她虽然单纯，但也知晓今日自己做错了，且还错的很是离谱。
“昨儿确实碰到了，我也好奇的紧，今儿再试试吧。”周青忽视她脸上的小表情，说道。
一听这话，不止众鬼好奇的聚了上来，就是恪守礼仪的秦宣也好奇的凑到近前。
周青招招手，阿嫣听话的再走近一些，接着微微侧头，把一张莹白的小脸凑到了周青面前。
虽说面前的是个鬼，还是个冒冒失失没有礼貌又蠢又笨的鬼，但是，这是个女鬼，还是个长得格外可爱的女鬼。周青伸出手指头，当着这么多鬼哥鬼姐的面，面色不由得微微发了红，还有点儿挺不好意思的。
“快点啊！”等了半天没感觉，阿嫣出声催促道。
真是可爱的小女孩啊，怎么就做了鬼呢？
周青暗叹一句，伸出的手指向前。
一戳，戳了个空。
众鬼齐齐唉了一声。
周青又伸出手，众鬼唉声未断，再次聚精会神的盯了过来。
再一戳，又戳了个空。
再再一戳，还是空。
这下不止众鬼觉得无趣退了开，就是周青都颓然垂下手，大呼不对劲儿。
“阿嫣姐姐，我娘说了，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一片哀叹中，一个小娃娃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响了起来。
阿嫣也早早急红了眼，这会儿被这么一指责，立刻道：“小宝，不许胡说！”
叫小宝的小男鬼冷冷哼了一声，不屑的道：“阿嫣姐姐撒谎，小玉姐姐，以后做饭不要给阿嫣姐姐吃！”
“我没说谎！”阿嫣急得跳脚，抓了小玉的手道：“我说的是真的，小玉姐姐，是真的！”
“肯定是说谎！”这回不是小宝说的，是众鬼里一个女人发出的声音。
“就是啊，小阿嫣，你就算是贪玩，也不能这么骗着我们玩啊。”一个男鬼也跟着说道。
“就是就是，刚睡了一觉起来还没吃东西呢！”
“阿嫣这丫头，真是真是，叫小玉和秦公子宠坏了……”
周青的闺房里顿时闹哄哄，众鬼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阿嫣。
小玉和秦宣到底是把阿嫣当亲妹子的，这会儿秦宣挤上来护在了她们前面，小玉也替阿嫣解释道：“阿嫣还小，不是故意……”
“阿嫣说的是真的，昨儿我的确碰到了她的脸。”看不过眼，周青出声解释。
众鬼声音停住，齐齐看向周青。
周青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昨日我确实碰到了她的脸。我与你们非亲非故，甚至是往日里压根都不知道有你们，所以没必要说谎。”
周家是青山镇的大户，周青是女子，那就是周家最受宠的大小姐。
周家大小姐说的话，自然是真的，毕竟她没有骗自己这一群鬼的理由。
众鬼看看阿嫣再看看周青，安静下来。
小玉和秦宣朝周青投来感激的眼神，阿嫣也红着眼睛偷偷看了周青一眼。周青只当看不见，事儿解决，该送客了，“方才听说有人还没吃东西，那就赶紧回去吧，正好，天色已晚我也有些困了，就不多留各位了。”
虽说这帮鬼看起来不坏，但到底不是人，周青不敢得罪。
众鬼这才惊觉肚饿，三三两两的，女子朝着周青欠身，男子抱了抱拳，一忽儿的没了身影。秦宣和小玉也如大家一般，行了礼，道了歉，拉着阿嫣走了。
待到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周青呼出一口气，瘫软到了床上。
其实，还是有点儿怕的。
略微躺了躺，想着还未洗完的澡，周青扬声叫了下人准备，自己也打起精神坐了起来。一坐起，就瞧见门口露了翠色裙子一角。翠色裙子？方才那小女鬼好像就穿了这么一条裙子。
这小女鬼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只有她一个周青也不害怕，挑起嘴角，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