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宫地处偏僻,宫墙内外一片颓败,这里的树木花卉皆没有被神力控制,四季正常交替,此时正值冬季,百花自然早已凋谢枯萎,树木也是只剩枯枝败叶,上面零星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落眼皆是萧条和荒凉。
梦璃推开厚重的宫门,落脚处一片寒凉,凉气似从脚底心直往上钻,殿内布局简单陈设简陋,梦璃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移到榻前,榻帐内壁上挂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饰,看上去格外眼熟,梦璃漠然端详了片刻,又拿下来反复细看,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这个玉饰居然就是半年前在丛瑶居月华宸宫寝殿榻上不慎被自己损坏断成两半的那个……竟然被他修复如初,看上去完损无缺,几乎和原来的不差分毫,但是,只有神仙才可以瞧出其中的端倪,一眼看穿已经断裂的玉饰被神力强行愈合,抹逝了它的裂痕,梦璃心中不由苦笑,破碎了的心,还能再重新修复吗?
泪无声滴落在玉饰上,像一滴清澈的雨露,反而将裂痕映衬的更加清晰,梦璃忍不住用手轻轻摩娑过裂痕,自嘲一笑,它也会痛吧?
忽然,听到殿外有女子的娇笑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轻快张扬的脚步声。
隔着轻纱帷幕去看,为首的女子身着艳丽的桃红色裙裳,梳着高高的发髻,上面两两相对共插着六支天女飞花簪,气质高贵冷艳,走姿傲娇轻狂,像一只骄傲的孔雀,领着两行侍女朝寝殿走来。
是她?数月不见,她变得成熟了许多,琴烨脸上洋溢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盈盈美目中似流露出几分得意,几分炫耀,还有几分傲娇,梦璃猛地站起,想要离开寝殿。
琴烨故意挡在她的面前,斜睨她一眼,语气满含挑衅意味,不怀好意道,“怎么?就这么不愿见我?”
梦璃目不斜视,对她视若无睹。
琴烨轻蔑的瞥了她一眼,柔柔一笑道,“见不到殿下,见见我也是一样的,这些天,是我一直陪伴殿下左右,与他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所以,我来此见你,也是殿下的意思。”
梦璃淡然一笑,毫不在意道,“想说什么尽管说,莫要再饶弯子了。”
闻言,琴烨脸色微变,眸中骤然腾起两道怒火,紧紧盯着梦璃,冷冷道,“那好!我就开门见山了。”说话间,琴烨唇边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慢慢靠近她,梦璃下意识退后几步,琴烨紧跟几步,梦璃无路可退,后腰抵住案几,仰头从容不迫的迎上她的目光,琴烨眼露锋芒,寒意湛湛,突然一手拽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径直伸向她的腹部。
梦璃愤然扬手挡开她的手,琴烨居然换了一只手,趁机落在梦璃的腹部,梦璃气疯了,立即攥住琴烨的手腕,怒斥道,“放肆!滚开!”
梦璃愤然去推琴烨,琴烨却纹丝不动,手中力道沉稳,面带嘲讽,眼中露出几丝轻蔑冷意,梦璃心中惊怒,她居然敢用仙力公然挑衅,梦璃不甘示弱,挥去莲花冰凌掌,掌风如纷涌的花瓣,由白变粉,虽只用了两成仙力,但足以令琴烨惊慌失措,琴烨擅长使鞭,内力不如梦璃深厚,况且,她还没傻到当着这么多侍女的面伤害她,立即收回手,闪向一边,嫣然一笑道,“其实,这是殿下的意思,你莫要怪我。”
梦璃眼中充满戒备,定定盯着她,琴烨收起笑容,笑容玩味道,“你腹中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
梦璃别过脸去,不理睬她,琴烨突然上前一步,甩手两个耳光,猝不及防落在梦璃脸上,梦璃一下子懵了,眼中惊愕愤怒,满是不可置信,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等扬手去还击时,已经晚了,琴烨将她的手拦截在半空中,冷冷道,“真是可笑,沦落至此,还有什么资格装清高,以为还有谁会惯着你吗?”
梦璃一言不发,冷冷瞪着她,琴烨耗了一天也没有得出答案,觉得烦躁不堪,拂袖离去。
晚上,又有侍女来帮琴烨游说梦璃,僵持许久,梦璃还是沉默以对,不论侍女说什么做什么,梦璃都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侍女忍无可忍,抱怨道,“真是不知好歹,琴烨公主今日来了月事,身体不适却还要陪着你折腾一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梦璃心中陡然一惊,疑惑丛生,她不是已有身孕吗?怎么会来月事?莫非月神口中所言属实?他和琴烨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梦璃心思百转千回,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是自己真的误会了他……
侍女见梦璃一副恍然发呆的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无奈离去,梦璃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案几前暗自思索,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靠近自己,好强大的神力,梦璃心中惊骇,这么晚了,会是谁?莫非是他?心中顿时又惊喜交加,扭头一看,顿时愣住,居然是李呈肆,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我而不是他很失望吗?”李呈肆一身阳刚霸气的夜行衣,袖口和后背有独特的火焰标志,额间依旧绑着一圈黑色带子,还是那副浪迹江湖的剑客装扮,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眼神中玩世不恭的散漫,抱臂懒懒斜靠在梦璃身后的柱子上,吊儿郎当的瞧着她。
梦璃淡然道,“你来做什么?”
李呈肆简洁明了道,“来救你。”
梦璃沉默,李呈肆盯着她的脸,继续道,“走吧。”
梦璃愕然道,“去哪?”
李呈肆笑道,“当然是跟夫君一起回家。”
梦璃舍不得,心中早已不知不觉中原谅了月神,又念及腹中胎儿,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走吧,忘了我。”
李呈肆突然上前一步,将梦璃揽入怀中,梦璃惊慌失措,挣脱出他的怀抱,转身欲要逃开,李呈肆却截住梦璃去路,梦璃心慌意乱,步步后退,直到抵在摆放盆景的高几前,李呈肆拦臂扶住高几,将梦璃堵在高几前,梦璃无路可退,李呈肆忽然倾身凑近她,脸离她越来越近,梦璃心中一颤,下意识别过脸去,李呈肆一手轻轻扳正她的头,轻声道,“你敢说你丝毫没有为我动心过?”
梦璃呆了呆,不,虽然他似乎比月神更懂自己的心,更理解自己,可是,毕竟她和月神经历了这么多快乐苦痛,拥有刻骨铭心的回忆,她和他早已融入了彼此的生命中,永远不可分割……正思绪纷飞之际,霎时,仿佛天地变色,骤然黑暗一般,李呈肆低头吻上她的唇,他的唇不似月神那般冰凉,他的唇带着一丝温润的气息,让梦璃情不自禁的想要感受一下他的温度,他的吻灼热狂烈,犹如积蓄很久的暴风雨突然爆发一般,表面的风平浪静下下似乎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浓情蜜意,却不像月神那般强迫式的自负和霸道,每每令梦璃感到密不透风般的窒息,梦璃心中意乱情迷,难以抵抗李呈肆的深情,李呈肆缓缓放开她,语气几近哀求道,“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你和他根本不合适,他就像千年的寒冰,性情孤傲,冷漠淡然,而你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儿,一心追逐快乐和自由,你以为他是可以供养你生命的源泉,期待着有一天,你可以彻底融入他的心中,他可以为你放弃原则,不再冰封,可是,你却没有看懂他其实是一块千年冰封的寒石,永远不会为你明媚的笑容融化,他也许会羡慕你灵魂的单纯轻盈和心思的灵动活脱,以及天真无邪的性情,却忌恨憎恶你的善变和多情,不理解你因为患得患失而受伤后的赌气,不理解你的委屈伤心后的退缩迟疑和试探,也许,在最初,你会被他强大的气场和霸道的情意吸引,可是,时间久了,你才会发现,他的自负和骄傲是多么可悲,他对你的好都只是他自以为是的想象,他根本不知道你真正需要什么,你和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放下过去,跟我走吧。”
“不,他对我很好,是我习以为常,看不到他的付出,是我太过自私任性,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忽略了他的喜怒哀乐,不相信他对我的感情和真心,我和他应该敞开心扉,把一切都说清楚,耐心的听听对方的解释……爱一个人,就要互相包容,互相信任,这一点,我们都没有做到,才会一错再错,渐行渐远。”
李呈肆心中刺痛,苦笑道,“难道你就看不到我对你的付出和包容?难道,你对我没有一丝情意?”
梦璃忽然听到殿外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爱一个人就会第一时间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存在,哪怕是一个再细微不过的脚步声,也可以非常清楚的辨别出是不是那个最熟悉的人,梦璃确定是他,心中一惊,忙道,“你快走吧!月神来了!他的原则是事不过三,这一次若让他再看到你,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李呈肆凄然一笑,波澜不惊道,“我只想知道,你可曾爱过我?”
梦璃微微一怔,听到月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忙道,“你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李呈肆不为所动,淡然自若道,“我要你明确的回答我!”
梦璃心烦意乱道,“是我利用了你对我的感情,因为我有了他的孩子才会答应嫁给你,求你了,你快走吧!”
话刚完,大殿门就被推开,李呈肆眼中惊痛质疑,默然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情急之下,梦璃忙拉着他躲入寝殿内,让李呈肆藏进衣橱中。
李呈肆知道梦璃是怕月神看到自己深夜来到她的房间而误会更深,不愿令她伤心,便配合的藏在衣橱中,用神力隐去气息。
琴烨揽着月神的臂弯,婀娜多姿的走来,见到梦璃神色慌张的样子,嫣然一笑,“姐姐,为何躲在寝殿这么久才出来相迎?”
梦璃心中紧张,连琴烨亲密的依偎在月神身旁都无动于衷,心中只想着如何应对,千万不要让月神察觉到李呈肆的存在,一边又想着李呈肆的神力和月神似乎不相上下,应该可以隐去踪迹,不知道月神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不由微微抬头,正想要偷偷瞄一眼月神,却恰好与月神看向自己的目光相遇,他的目光冰冷中不掺杂丝毫情绪,喜怒难辨。
不知为何,梦璃感到莫名的心虚和恐惧,心中一慌,忙又低下头,垂眸不语,琴烨娇声笑道,“姐姐为何面色苍白,不会是生病了吧?再或者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莫非是寝殿内私藏了外人?”
梦璃心中一急,忙道,“你信口雌黄什么?”
琴烨伸出食指竖在唇边,痴痴笑道,“嘘~让我听听,好像真的有个人……”说罢,又侧眸对月神娇滴滴道,“殿下,不如让烨儿进去找找看。”
梦璃心绪澎湃,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没了主意,横臂挡在琴烨面前,不让她进去寝殿,怒道,“你出去!”
她今日如此反常,这么沉不住气,按照以往的性子,若不是本尊先低头言和,她岂会如此顺从的跪在自己面前,月神心中暗自生疑,暗潮汹涌,眼中却波澜不兴,饶有兴趣的盯着梦璃,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琴烨见月神没任何反应,气焰更加嚣张,一门心思想要闯进去,冷笑道,“你不让我进去,说明里面有鬼,我偏要进去。”
梦璃心慌意乱,情急之下挥掌劈向琴烨,月神心中惊痛,挥袖替琴烨挡开梦璃的掌风,梦璃内力敌不过月神,猛地收回掌,倒向一边,其实,月神并未用几分神力,梦璃却仿佛丧失了全部力气站不起来,无力的趴在地上,暗自将眼泪强行逼回,外伤岂能抵得过内伤的痛?
李呈肆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知道月神是猜出了琴烨卑劣的心思,怕琴烨搜出自己让梦璃坐实王后私通的罪名,才故意帮琴烨一把而伤了梦璃,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月神目光冷冷掠过梦璃,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内疚和疼惜,稍纵即逝,梦璃根本毫无所觉,声音哽咽道,“滚,带着你心爱的女人,有多远,滚多远!”
月神脸色沉痛,心如刀绞,很想伸手扶起她,可是心中的痛一寸寸吞噬着自己的理智,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扭转变形,说不出来的一种难受,手慢慢握拳,似是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微弱的字,“好。”
梦璃目送月神和琴烨绝尘离去,眼泪模糊了视线,李呈肆伸手去拉她的手,想要安慰她,梦璃却猛地拔出他的苒烬剑,指着他道,“你走!你也出去!”
李呈肆皱了皱眉,站着未动,梦璃忽然横剑紧贴在自己喉间,眼泪无声落下,气道,“你若还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呈肆心中惊痛,眼中黯然失色,自嘲一笑,“原来你居然爱他如此!宁可守着一份支离破碎,残破不全的感情,甘愿为他死,也不愿放下一切执念,跟我走,好!我走!时至今日,我李呈肆终于幡然醒悟!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竟然一厢情愿的相信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情意,不管是同情也好,感动也罢,可是,如今我才明白,不论我为你付出多少,这些都抵不上他对你一个若有似无的心疼眼神,好!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这一次,我会彻底忘了你,再也不会想念你,牵挂你,从今往后,你就是路人甲,我就是路人乙,相忘于江湖,告辞。”
夜风迷乱,月神迎风而立,伫立在观星台上,一抹黑色的身影自月寒宫飞跃而出,几纵飞跃,转眼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