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下,将路上行人踏出的脚印又深深覆埋在底下,只不过刚被抚平的路面很快又被踏的坑坑洼洼。
今天的西河街注定不会平静,粮秣巷从南到北挤满了人,一个个或端盆或执罐,不畏这满城风雪排在粮秣坊门前。
有些来的急的,身上还没披上一件厚实的衣服便提起一个瓦罐慌里慌张的跑来排队,此刻正在这冰天雪地里冻的直哆嗦。
“二狗啊,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雪地里干啥啊。”
一个踉踉跄跄的老人拄着一根青木拐杖过来拉住一个排队的憨厚小子问道。
那小子连忙搀住老人,连声喊道:“排队啊!还能干啥。”
老人气的想举起拐杖往他的头上砸去,“我问排队干啥。”
“哎呀妈呀——”憨厚小子突然大喊一声吓的老人险些跌倒。
半晌他才继续说道:“李老,你咋滴还不知道,这多急啊!”
殊不知这时候的老人有多急,老人紧紧握住拐杖,他怕一不小心拐杖就飞到了憨厚小子的头上。
“快点说,说重点!”老人催道。
憨厚小子这才神神叨叨的跟老人说:“我跟你说,华家发布告说了卖完这匹粮,下一匹就要涨十倍。”
他转头看了看排在前后冗长的队伍,压低声音说道:“别人可不知道,我只告诉你了。”
老人听了一下子将拐杖扔到了憨厚小子的脸上快步朝着家中跑去,这腿脚便是一般年轻人也只能服败。
西河城有一个城主,两个副城主,城主是个武痴,他只顾西河城的武备力量,而其他事务却是一概不管。至于两个副城主却是地地道道的商人,左副城主是顾家,卖布商人起身,垄断整个西河城的布匹生意;右副城主便是华家,做粮米生意,垄断整个西河城的食饮。
左右俩副城主是西河城真正的衣食父母,只不过两家从来不对付,如今城主要下位,他们两家为了争城主之位更是掐的不可开交。
只不过今日华家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要提粮价,已经多少年没有提过粮价了,因为粮价关乎着整个社会的安稳,向来要西河整个长老会同意方可提降。
长老会由正副城主,学宫,典识城五方人员组成,用于投票决定会影响整个西河城的事务。
“华泰,你疯了吗?”
副城主,华府客厅里此刻一道如雷般的呵斥声响起。
学宫事务总管袁骅与左副城主顾瑞安联袂前来问罪。
“顾瑞安,你不要太过分,我做事还由不得你来说。”
被叫做华泰的老人穿着一身红色圆领锦衫,他瞪着眼睛沉声说道,倒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这时候学宫事务总管也忍不住开口了,这是一个处事圆滑,手段老练的精壮男子。
他劝开几乎要急了眼的左右两副城主,笑着说道。
“和为贵,和为贵啊!”
随后他才步入正题,转头看向华泰,笑眯眯的问道:“当初我们设立了长老会不就是为了各方相互掣肘,如今你抛开长老会,私自提高粮价,这不合规矩嘛。”
“满世皆雪,这雪来的太快啊,像是为谁鸣冤似的,不知道最近你们有没有做亏心事。”华泰半开玩笑的说道:“苦了那些百姓哦,如今外面积雪如山,粮米运不进来,屯粮渐少,我不得不提价以使他们节省啊!”
不待二人说些什么华泰又叫苦一般喊道:“至于你们说我罔顾长老会那可真是诛心咯,你们自去看看,我华家两天前就呈上了提案奈何到了如今还没有回复,实在等不得啊。”
知道谈不下去了,袁骅与顾瑞安挥了袖子闷哼一声离去,他们要去看看长老会是不是真的有华泰所说的呈案。
离去之际,袁骅被华泰拉住问了一句话,若按以往,似康乐这般能否入学宫?
袁骅抽出手径自走开,不去回答,也不敢回答。
到了长老会的办事处,两人发现确实有一份呈案,他们展开那份足有三尺长的呈案仔细找了半天才在第九百五十三条提案的角落里看见几个小字。
天雪粮贵——
“啊!华泰老儿欺人太甚!”
顾瑞安一下子将呈案摔在地上,气的大骂起来。
便是暗于圆滑之道的袁骅也气的不浅,胸前的学宫铭牌随着胸部高高鼓起又落下。
而此刻华泰依旧立在华服客厅之中,虽然呛了顾瑞安和袁骅二人使得他心中有些酸爽但他其实也是受了极大的压力。
各方势力都在对他施压,仿佛一夜之间他便成了世间唯一的反派一般,好在从城主府传来的信息给了他一股力量让他不至于马上溃败。
那位武痴城主传来一封信,信上写着——这场游戏倒是有趣,只是切莫闹大。
城主没有直接表态,但明显倾向于自己,华泰认真读了三遍这封信,心中默默想着或许自己这次真的压对了宝。
不知何时,华延走到了华泰的身后便立着不动。
“粮秣坊无事吧!”
“无事,孙儿听闻学宫总管和左副城主前来施压,于是差老管家在坊中顾着,自己回来看看。”
华延轻声应着,几日的事务处理使他显得越来越稳重起来,再不似以前那番纨绔无用。
“你呀——”华泰转过身来笑骂道:“还来试探爷爷,如今我已经走出了那一步你何须担心我会回头,想回也回不了咯。”
华泰看了看手中捏着的纸条,那是康乐不知用何途径传来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谢谢……”
华延突然对着华泰说道。
华泰显然一愣,然后笑着搂住华延的肩膀。
“我们是爷孙俩啊,小时候我一抱你,你就尿我一身,你忘了?”
“是啊!”
华延开心的笑了起来,目光遥遥望去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而此时粮秣坊的粮米也已经快要卖尽,街上的长队终于变的稀稀落落,没人践踏的雪很快便积了起来。
米贵日子依旧要过,雪天里最适合的是缩在壁炉里静静看一本书或者围在火炉旁听老者讲故事。
康乐最近几天没处落脚,于是在典识城住了下来,此刻他正和一般的少年一般围在火炉旁听故事。
爱得薛拿火钳挑了挑炉子里的炭火从里面挖出几个地瓜来,他不怕烫似的将地瓜握在手中递给康乐和灰衣稚童。
早些天爱得薛与康乐说了稚童的故事,稚童原名刘红薯,父母是一对卖烤地瓜的小贩,尤其是其父火钳刘明烤得一手好地瓜,爱得薛平日里看完了书就喜欢来买几个热乎的地瓜吃。
有一天爱得薛像往常一样去买烤地瓜,那一天地瓜摊子上只有红薯和他父亲,便连一块烤地瓜也没有。刘明见爱得薛来了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摸出一块冒着热气的烤地瓜,只是烤地瓜上却沾满了血,也不知道是地瓜热还是血热。
刘明把地瓜递给爱得薛,同时也把红薯托付给了他,然后刘明就死了,爱得薛心一热便将红薯带回典识城做了一个小童。
今日三人又围在火炉旁,康乐知道爱得薛有新的故事了,他便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一般托着下巴四十五度角仰望爱得薛。
“知道我身上铁环的由来吗?”
爱得薛提起哐当作响的圆环开始了故事。
“先前我说过学宫有一支分了出来,那一支人正是典识城的几位守书人。他们将一根铁链悬在琵琶骨上,每读一本书便在铁链上挂一个铁环。一旦有一人读完了便可以带整支人回学宫,届时他们会争夺学宫的掌管,改变教育格式……”
爱得薛没有讲故事的天分,他不会抑扬顿挫,不会跌宕起伏,他总是短短几句话便讲完了一个故事,与其说他在讲故事还不如说他在做报告。
每次爱得薛讲完故事,康乐都会问他一些问题,这已经成为习惯一般。
“你们为什么要分出来?”
康乐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爱得薛微微抬头回忆一般说道:“那时候的学宫烟火气太重不适合做学问。”
“你身上有几个环?”
“九千万……”
爱得薛用手慢慢拂过那些铁环轻声说道,言语里充满了各种味道。
康乐继续问道:“典识城有多少书?”
“原有一亿,现存九千万零一本。”
爱得薛理所当然的说道:“那些毫无营养的书被我烧了。”
康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是一个煽情的人,所以只能剥开地瓜一口一口向肚中咽去,甜在心中。
今夜西河米贵,比米更贵的信帛从典识城寄出,如今已经摆在了学宫议事大厅的长木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