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伍玄墨坐在案几前审阅文卷,听见营帐门口有士兵通报的声音,便放下手上的文卷,欲要站起身,却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喘不上气,双手撑在案几上才避免倒下去。
这是怎么了?伍玄墨紧闭了眼睛,听见脑子里一直有嗡嗡的声响,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却又恢复了寻常,视线一片明晰。
谢玉端着瓮缓步走进营帐,远远地便对坐在案几前的伍玄墨轻扯嘴角,“将军你肯定饿了吧,我今天炖了新鲜的牛肉。”
见到来人是谢玉,伍玄墨整个人尤为的放松,出声应道:“每日都吃你做的,倒是养胖了不少。”只是此刻呼吸却是急促而又沉重的。
谢玉将瓮摆在案几上,随手将盖子给掀开了,才刚出锅自然是热气腾腾的。
“很香,本来不饿的,现在闻着都觉得饿了。”伍玄墨轻笑说道。
谢玉低首俯身将瓮里面的牛肉给倒了出来,用小碗装着递到伍玄墨的跟前。
不是第一次煮牛肉了,之前也时不时的给伍玄墨炖牛肉,很简单的一道菜,谢玉只不过是加了土豆,生姜还有点糖用来调味而已,虽然简单,每一样都很不起眼,可事物之间总会相生相克,牛肉单独吃没关系,一旦与生姜,土豆或者是红糖放在一起煮便会产生克性,大伤人的元气。从一开始主动为伍玄墨煮东西吃,她便熟知相克的道理,几乎是每一道菜都放了相克的东西,而每天用瓮煮的汤更是掺和了相克之物。这些都是她从萧景焱那里学来的,从前不懂厨艺的谢玉总是会把两样不该放在一起煮的菜放一块,萧景焱后来便一直向她念叨,而谢玉也一直谨记在心。虽然看起来只是用来入味去腥的调料,可这就是谢玉的法子,在无形中损耗伍玄墨的身体。
这几日,谢玉已经发觉自己这么久的努力起了作用,伍玄墨精神不济,状况不太好。如果他再继续吃上一个月,到时候就算是神医来了,也无济于事。
“味道不错,有一丝甜味。”毫无防备之心的伍玄墨把所有东西都给吃光了,连一滴汤水也不剩。
谢玉眼底带着一丝笑意,出声应道:“将军每日那么辛苦,我给你做好吃的是应该的。”
“有你在,真好。”
到时候等你倒下去了,大概就不会说同样的话了。谢玉在心里暗道,从没有想过去害谁,可是为了离开,为了更多要做的事情,她不得不这样对伍玄墨,如果被伍玄墨知道,其实她从来都没有想要留下来,更没有想要陪在他的身边,他定是会杀了她的,伍玄墨是什么人,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伍玄墨手撑着案几站起身,望着收拾餐具的谢玉说道:“今日外面阳光正好,我听郁笙说,梨花好像开了,你不是最喜欢梨花么?一同去看看吧。”
就算心里有在多的不愿意,谢玉也不会表现出来,她微微点头应了声,“好。”
谢玉并肩与伍玄墨站在一块,两个人挨地很近,手几乎都快碰在一起了,谢玉瞥了眼自己的手,并没有伸回。如果她特意伸回,倒显得她有什么,伍玄墨疑心那么重。
伍玄墨的手碰上了谢玉的手,一把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见其不挣扎,他微扬唇角,更握紧了些,两人十指紧扣。
如果可以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少几乎没有想起过从前,占据他脑子的是身旁的谢玉,这个虽然年轻却又执拗倔强的丫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这个丫头,可是却是离不开她了,想着如果两人在一起一辈子也是一件幸事。
绕过了很多营帐,直接去了后山,谢玉发觉这处并没有侍卫把守。
“你看,那里有两茱梨树,梨花开得正旺。”伍玄墨伸手指了指前端。
谢玉顺着望去,果然瞧见了两株梨树,花团锦簇,梨花纯白似雪。有许多开得太过旺盛的梨花花瓣都已经飘落了,随风飘扬,还真地像是冬日里的飘雪。
她站在原地,望着这梨花发愣,谢玉想起了茶园巷里的梨花树,她曾经最喜欢摘梨花用来酿酒,她还说今年梨花开得时候摘一些用来做梨花糕,可物是人非,梨花树枯萎了,而她再也不是茶园巷里的那个丫头了,也不会有个人摸着她的脑袋,用手比划,“别怕,我不会抛弃你。”
“在想什么?”见谢玉直勾勾地盯着梨树发愣,伍玄墨出声问道。
谢玉回了神,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只是想起了家中的那几株梨树而已。”又何止是想起了梨花树,她心心念念不忘的从来都是萧景焱。
以为谢玉是想家了,伍玄墨目光有些流转,好一会儿才出声应道:“你喜欢的话,便折一株带回营帐。”
“为什么要折?”
“玉儿还是个惜花之人。”伍玄墨笑道。
谢玉吐了吐舌应道:“我是在想,我要摘最新鲜的梨花回去晒干用来泡茶,这里既然酿不成梨花酒,梨花茶倒是很简单就能够做了。”
倒没有想到谢玉是想着泡茶,伍玄墨有些意外随即笑言,“你喜欢的话,想摘多少便摘多少,需不需要我帮忙?”
“当然了,你难道想坐享其成?”
还学会调笑他了,伍玄墨心情大好应道:“当然,我可是个自食其力的人。”
谢玉快步跑到梨花树下。
梨树并不高,繁茂的梨花压弯了树枝。
谢玉围绕着梨树转了一圈,认真地打量哪一处的梨花长得好。
见都长得差不多,谢玉索性每处都采摘一些,手上都摘满了却意识到个大问题,来得急匆匆根本没有带装的东西。
有些苦恼地望着正在摘花的伍玄墨说道:“我们根本没有装梨花的东西,难不成还用手捧回去?”
伍玄墨停下动作,望向谢玉,瞅见她抱了满怀的梨花,思虑了片刻。
却见他径直走到谢玉的跟前,将手中的话堆在一旁的草上,随即开始动手解开他的外裳。
今日他并未穿盔甲,只穿了常服。外面正好穿了件蓝色外裳,倒是正好用来当包裹。
“这下就不用愁了。”伍玄墨扬了扬手上拿着的外裳,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咳咳……”笑完,却猛然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息。
谢玉担忧地询问,“没事吧?要是不舒服,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伍玄墨摇了摇手,“没事,不用担心。今日陪你摘梨花。”
望着面色惨白却执着要陪自己摘梨花的伍玄墨,谢玉有一瞬间心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伍玄墨不该死。
这些日子,他几乎对她无微不至,没有为难过她,虽然她知道伍玄墨这样做事有目地的,可他依旧尊重她。
谢玉矛盾了,最终还是执着了自己心里的念头。
她必须离开,因为她不会爱上伍玄墨。
“不摘了,已经够了。”谢玉忽然没有了兴致,冷着脸出声说道。
伍玄墨动作快,足足比谢玉多摘了一倍多,倒是正好可以用那件外裳包裹起来,不多不少。
“那我们就回去吧,好像要变天了,风有些大。”
的确要变天了,之前还是艳阳高照,现下太阳直接被乌云给遮挡了去。
沿原路返回,谢玉却比来得时候留了心,将这一带的地形位置都瞧了清楚,其实前些日子她每天同秦笑一块出来就是为了打探地形,为日后逃走做准备。
居于高处,四面为山壁,易守难攻。唯一没有人守着的便是这一块,因为根本没有路,悬崖尽头是万丈深渊,无底海岸。
谢玉回了营帐之后便开始着手烘干梨花瓣,将采摘回来的梨花全都洗了干净以后准备放在阳光底下烘晒,可谁晓得晌午时分却开始下大雨。
雨下个不停,扰地人心绪难宁。
谢玉坐在营帐里发愣,里面没有其他人,秦笑不在,伍玄墨也去别处处理军务去了,倒是安静的很。
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现在只需要等。
“砰。”
石头砸在肩膀上,谢玉着实吓了一跳,回神张望却没有瞧见有人进来,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当瞧见地上躺着的石子,却又不得不相信刚才的确有人用石头打了她。
会是谁呢?是朱祁阳么?谢玉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疯狂。朱祁阳怎么会来这里,不可能的。
“小玉。”
是朱祁阳的声音,谢玉像魔怔了一般,傻傻地望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人。
多日未见,当瞧见朱祁阳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的跟前,谢玉直接红了眼眶,眼泪再也不受控制般砸落。
真的是朱祁阳,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忽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这不是做梦。谢玉使劲扭了一把自己,是疼得,所以这不是做梦。
朱祁阳目光灼灼地望着哭红了眼的傻丫头,踱步走到她跟前,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手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别哭,傻丫头,我不是好好的么?”
“朱祁阳,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我以为,我以为伍玄墨他把你给害了,呜呜……”
松开了谢玉,朱祁阳轻笑,“我没事,这次来这里就是特意来带你走的。”
一听,谢玉立马止住了哭声,严肃问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我知道,我既然能够混的进来,自然也能够把你带走。小玉,等天黑,我们便一起离开这里。”
她自然是想离开,每时每刻都在想逃离,可理智还在,伍玄墨的地盘,朱祁阳能够混进来算的上是侥幸,如果带上她还有秦笑,那便是自寻死路。
朱祁阳是同送菜来军营的老伯混进来的,老伯是他的救命恩人,当时伤重的他倒在野外,是老伯把他救回去了,后来朱祁阳知道老伯是专门给郴州送菜的,他便寻思着混进来,谎称老伯的夫人生病,由他陪着老伯来送菜。
“祁阳,你赶紧走,你不要担心我,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你相信我。”谢玉沉声说道,“你赶紧离开,再不走伍玄墨就会来了,发现你之后,我们谁也走不掉了,我不想你出事,朱祁阳,你赶紧走。”
“小玉,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行,要走一起走。”
谢玉有些挫败,真正要被朱祁阳给气死了。
“你再不走,从今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如果你想我死的话,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好不容易才在伍玄墨跟前建立了信任,他要是见到你,我就全功尽弃了。”
朱祁阳沉默,谢玉说的都是事实,他并不能保证能够将谢玉平安给带出去,这里到处都重兵把守,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小玉,你让我如何是好?”
谢玉知道朱祁阳为自己担心,可如今瞧见他平安无事,她心中的担忧之事也就放下了,朱祁阳平安无事就好,她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祁阳,你赶紧离开,这是你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谢玉执着地望着朱祁阳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出去的,也会活着去见你。”
即便有万般不舍,朱祁阳还是离开了,营帐里又恢复了平静,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谢玉蹲在地上,把玩着石头,那是朱祁阳用来砸她的石子,无论时间过了多久,朱祁阳还是那般喜欢用石头扔她,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会活着出去的,一定会的。她要去找萧景焱,她要找到他。
大雨滂沱,耳旁都是雨声,谢玉蹲坐在地上,听着营帐外的声音,没有任何一点睡意。
伍玄墨没有来,直到半夜,秦笑进了营帐,打了热水来给谢玉洗脸。
见谢玉坐在地上,秦笑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水盆跑到谢玉跟前,担忧询问,“你怎么了?”
谢玉回了神,瞧见是秦笑,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只不过被这雨声闹得。”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谢玉站起身,走到水盆旁,拧了帕子擦了擦脸,随即轻声对秦笑说道,“我叫你去打听的事情,现在什么样了?”
秦笑会意,凑到谢玉的耳旁应道:“大夫不在军营,听说将近半月才回。”
谢玉忽然笑了,她好心情的说道:“那自然是很好,半月应该够了。”
“你是说我们半月就可以离开了?”秦笑满脸惊喜意外。
谢玉点头,“如果不出意外,半月以内,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雨越下越大,直到第二天的黄昏时候才停下来。
本是安静的军营,却因为伍玄墨忽然昏倒而沸腾。
郁笙一直守在伍玄墨的身前,自伍玄墨忽然在同自己下棋的时候晕倒,他的眉头便没有松开过。
“我这是怎么了?”伍玄墨醒来,顿觉自己脑子沉重的厉害,扶额问道。
见伍玄墨醒来,郁笙满是欣喜。
“你终于醒了,你同我下棋下的好好的,忽然昏倒,着实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现下大夫又不在,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伍玄墨挣扎着坐起,无力道:“我没事,大概是最近太累了,没有好好休息,等会儿给我点一点安眠香,让我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但愿如此,我已经派人送信去催大夫回来了。”
“不用搞得那么紧张,不是什么大事,从前我在战场上伤的那么重,半条命都没了如今还不是好好地活着。”
郁笙白了眼伍玄墨,“你总是如此,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可别觉得自己有九条命,就算有九条,也禁不起你这样瞎耗。”
“我知道了,你念叨的我头疼。”伍玄墨看了眼四周,发现没瞧见谢玉,便对郁笙说道,“她呢?”
“你说谢玉啊?她一听说你晕倒了,比谁都着急,忙进忙出的照顾你,现在应该去伙房给你做吃的去了,还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你不知道底下的兄弟们有多羡慕你。”
伍玄墨一脸笑意,也不说话,倒是满足的很。
“你这笑什么意思?笑得有点渗人!”郁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就是有一个会做菜的女人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噢?可是有的人却没有。”伍玄墨慢悠悠地应道。
“……”这是病人么?简直好的不得了,郁笙都懒得和伍玄墨说话了。
“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你哪里都对,就知道说我,不就是有个女人么?别欺负我,等回晋都,我一天带回来五六个女人来给你瞧。”郁笙就差没有叉腰了。
伍玄墨被郁笙给逗笑了,不过还是故作淡定地回道:“你带的回来再说吧。”
“你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我不行?我可是要什么有什么,哪个女人会瞧不上我!”
“是,怎么会有人瞧不上你,除非眼瞎。”
哼,这还差不多,郁笙暗自心道,不过他一定要带至少四五个来给伍玄墨瞧上一瞧,然后趾高气昂地告诉伍玄墨,“你看,老子说了我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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