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退下后,杜宓转脸就朝春花扔去一个眼刀,“好好学着,知道不?”
春花窘的面色羞红,连头都不敢抬了,杜宓才一解今早被当做饰品展示台的怨念。
杜宓本就貌美,又常随着蒋侯打拳健身健体,以至她的身姿看上去虽纤瘦,但却不是其他大家闺女那样看着病态的、弱不禁风的虚弱,行动之间身姿舒展,腰背挺直,动作带风凌厉,颇有将女风范。
丫鬟在打扮她时,也都选了素色衣裳,没选那些粉嫩碧绿的颜色,更衬得她眉目精神。
在用早膳时,她的将女风范就更为显著了。
桌上的早膳样式繁多且精致,每份的量却不多。
沈长枫常年服药的缘故,胃口一直不好,每次用膳用的也少,嘴也挑剔的很,但杜宓则是从来不挑吃食的人,吃的极快,但动作却丝毫不粗鲁,令人看着都觉得桌上的菜色变得美味不少。
连带着沈长枫也跟着多用了几口。
一顿早膳下来,竟是将平日里总剩下不少的早膳都用完了。
长生在撤盘子的时候眉开眼笑。
沈长枫漱完口,净了手后才问道,“夫人每日总是这般好胃口么?”
杜宓嘿嘿笑了下,挠了挠鬓角,“是不是吃的有些多?可没办法,我幼时饿怕了,后来虽我姐姐来了滁州后,总是被姐夫带着练拳强身,每日早上不多吃些,都熬不到晌午的。日子久了,也就成习惯了。”
沈长枫本也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曾想她会如此认真回答。
这也是两人成婚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提及事关自己的事情。
沈长枫微笑着道:“能吃是福。”
杜宓莞尔一笑,“你不嫌弃我吃的多就好。”
沈长枫刚要开口,杜宓立即做手势示意他住口,央求的说道:“你可千万别再说夫人如何如何了,我今早吃得多,眼下要去迎客没时间练拳消食,怕——”她艰难的蹦出一个字来,“吐。”
她说的真诚。
万分真诚。
沈长枫不觉一愣,旋即笑意在眼底漫开,摇头失笑。
他娶得这位夫人,可真当是与众不同,粗鄙起来竟也能如此坦荡可爱。
——
从院子里离开后,杜宓便戴上了‘少夫人’的面具,在外坚决不与沈长枫搭话,眼观口口关心,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倒是沈长枫一路上都在与长生说药行里的事情,出了后院入前院往花厅走时,关于药行的事情才告一段落,听见他说道,“昨日去见父亲也未曾听他说今日有贵客来访,不知是从何而来的贵客。”
长生顺从地回道:“奴才听前院门房的人说是从京里来的贵客。”
京里?
杜宓立即就想起了那位阎王,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真是被他吓怕了。
他堂堂一皇子,尊贵无比,又怎会屈尊降贵来沈家这种商户呢?
毕竟在大周,士农工商,商人仍是地位最为低下的,若不是沈家在滁州是一大富户且常做善事,也不会有如此好的口碑。
沈长枫在余光中见她表情几番变化,问道:“莫不是夫人认识今日的贵客?”
杜宓轻笑了两声,老神在在的回道,“怎会。”
是啊,怎会呢。
两人到了花厅后,贵客已至,听着动静倒是热闹。
沈长枫先一步进花厅,上座的沈老爷见爱子来了,面上喜色更甚,“枫儿快来见过白大人,白大人可是当今大皇子殿下面前的红——
杜宓走在后头,比沈长枫晚了半步进去。
方抬脚踏入厅内时就听见沈老爷说的‘大皇子’三字,她心猛地一抽,急忙抬头看去,心想着该不会是——
念头还没划过脑袋,眼睛就先一步看见了在右侧上首位置端坐着的人。
一席黑衣,面目清冷。
除了那阎王还有谁。
她的目光过于唐突,在他移动视线望过来时,杜宓心一慌,脚下就失了分寸,尚未跨过门栏的脚直接绊上了门栏,人直直往前栽去。
“夫人小心!”
前边的沈长枫听见衣衫摩挲声后反应极快,旋身伸开双臂将她半扶在怀里,顺着刚才的势头,杜宓一头就撞进了他的怀里,因力道太大,撞得他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你没事罢?”杜宓时刻牢记着自己夫君是个药罐子,站稳后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出,紧张的巡视他几眼,确认他没咳也没吐血后才松了口气。
沈长枫将笑意藏在眼底,“夫人无事就好。”
这边小夫妻俩这般互动在他人眼里看起来是蜜里调油、恩恩爱爱,但落入了沈夫人的眼中可不是这么看的,她似是故意说给杜宓听得,声音压着低,语中皆是不屑之意,“到底是从小门户出来的人。”
杜宓心里杵着另一侧的李穆,丝毫没把沈夫人的嘲讽听入耳中。
倒是沈老爷警示的瞪了眼她,“贵客面前,你这妇人胡咧咧什么呢,还不赶紧住嘴。”说罢,又笑着拱手对李穆道,“小儿新婚,教大人见笑了。”
李穆不着痕迹的将视线从杜宓身上移开,嗓音漫不经心,似透着寒意,“娶得可是蒋副将的妻妹?”
沈老爷愣了下,竟不知‘白大人’会对自己的儿媳来历这么清楚,不禁有些纳闷的问道:“白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薄唇微扬,清冷的视线精准的落在杜宓的身上,“我与蒋侯略有交情,自然知道。”
啊呸。
还不是因为你老娘才不得不嫁给这个病罐子的。
杜宓垂着脑袋,内心却被他气的跳脚。
沈老爷略一思索几人之间的人关系,想来大皇子的亲信前来滁州,定会知会滁州的将领,他与蒋侯熟识也不是什么奇事了。忙笑着道:“竟是如此!看来白大人与我们沈府实在是有缘。”
说完后又怪罪的对杜宓说道:“枫儿家的你也真是的,既然与白大人熟识,进来为何不说呢?”
杜宓这才万般不情愿的从沈长枫身后走出,冲着李穆在的地方遥遥福了福身,双手交叩放在身侧,温顺道:“请白大人安。”
请安后,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一室安静。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片刻后,李穆才开口低嗯了声。只不过声音听着冷了几分,面色也冷了些。
沈老爷对这个分外木讷的儿媳有些不满,用眼神示意了下沈长枫将她带到一旁坐着。自己则是对着李穆迎合道:“大人此行奉命为月长散而来,草民定竭尽全力搜集此药,在大人离滁州前奉上。”
李穆的冰块似的面色才好转了些,施恩般看了眼恭敬的沈老爷,“若这趟差事干得好,我回去定会在贵主面前美言几句。”
得到了‘红人’的承诺,沈老爷不免有些激动,“那草民在京城开药行一事……”话故意不说完,等着李穆回他。
李穆冷哼一声,“事还没办妥当,你到先问我要起好处来了。”
沈老爷吓得连忙站起鞠躬道:“大人恕罪,大人赎罪!”
李穆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压了一口茶,任由沈老爷弯腰鞠躬着,即便他因身体发福维持这个姿势身影微微有些打摆了,李穆仍那一副漠然的脸色。
沈长枫不忍看下去,也站起身,朝着李穆抱手折腰,“大人见谅,家父绝无他意,定会竭力搜寻月长散为贵主献上。”
说完后,李穆才放下手里的茶碗。
“差事办好了,贵主自是有赏,若办不好,”李穆顿了下,松开捏着茶碗盖子的手指,只听见哐当一声脆响,瓷器相撞的声音又尖又利,如一把小刀子猝不及防的划开一刀口子,惊得人心都发颤。
余响消失后,他才吐出后半句,“你们这种靠蛮子的商户,多的是收拾的法子。”
沈老爷憨胖的身形抖了抖,才回道:“是。”
李穆说完后并未久留,沈老爷想一路送出去,却又怕自己说错话惹人不高兴,思量之间就将注意打到了杜宓的身上,在李穆起身离开时,朝杜宓看去:“枫儿家的,还不快去送送白大人?”
被点名的杜宓:???
啥?
她险些爆哭出来。
可如果她眼下推脱的话,不就让人看出来她与李穆之间有什么间隙了吗……杜宓故作矜持的站起身,头脑开始暴风式搜索委婉拒绝的法子,却不曾想到李穆在听见沈老爷的话后,竟是停下了脚步。
杜宓:……
“杜宓!”沈老爷以不悦的在低声催促她。
她咬了咬牙,这才跟上去。
春花被留在了厅外,而李穆也没有带侍从,沈家院子大得很,走了片刻后愣是没看见一个下人。
他沉默走着的姿态让杜宓心里更加没底。
恨不得下一步就能走到门口,她好离这阎王能远点。
啊,大门怎么还没到啊。
杜宓不过是分了一会儿神,走在前方的人猝不及防的停下步子,等待她察觉时已然晚了一步,在撞上他胸前后杜宓瞬间就往后退了大大一步,急忙屈膝赔礼:“贵主赎罪!”
视线之中,李穆的靴子进了一步。
下一刹那,他的声音便在她的头顶响起,“你很怕我?”
杜宓忍不住又后缩了一步,恭敬回道:“许多人都敬畏您。”
说完后她都诧异自己竟是有狗腿子的天赋,看这概念偷换的多妙,连她都觉得自己要被自己说服了。
“是么。”他又逼近杜宓一份。
近到她能嗅到他身上冷梅的清冷气味。
脑袋里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她时,就要她以身抵罪的情形,一急起来话不禁脱口而出:“贵主慎重,我已是沈家新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