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宓这才从惊慌失措中回神,没被面前这气势骇人的场面吓住太久。
“我来是为了沈——”
杜宓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军师的话打断了。
军师自然知道杜宓早已嫁了人,一听见她说‘沈’字后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定是为了夫妇间那些拌嘴琐事来烦副将。
妇人到底是见识短浅,锱铢必较。
此等小事也值得来烦副将。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副将去执行,岂能在这种琐事上耗费太多时间。军师出声催促道:“副将,若再不去……将军听见了风声我们就功亏一篑了啊!”
蒋侯略一沉思,将视线从杜宓身上收回。
提起放在书案上的长鞭,目光扫过一众将领,“兄弟们,随老子去捉拿贼子!”
一声喝下,一众将领皆面色凌然,人人手握武器,端正身姿,中气十足的喝道:“是!副将!”
蒋侯扬臂,甩着一众人往帐外风风火火走去。
杜宓在吼声中大概听明白了他们所为何事,她震惊于通敌卖国案中竟是连镇关将军宋岩峰也牵涉其中。
若是宋岩峰也是参与了通敌卖国案,那与沈家肯定都有联系,都是为他们口中的那个‘主人效力’,宋岩峰一旦被捕,沈家定然会收到消息。
若是沈家听见了风声出逃了,这会不会也算是未完成十日之约?
再且她和春花从沈家逃了出来,迟早要被人发现。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乌泱泱一群人已然走出了军帐。
杜宓连忙拔腿追上,想要告诉蒋侯沈府也是贼子之一,她急急匆匆的掀开帘子一路追出去,却不妨被两个小卒拦住。
两个小卒手持棍棒,挡住了她的去路,整齐划一的说道:“小姐请止步!”
杜宓急的跳脚:“姐夫——姐夫——我真的有极其重要的事要说!姐夫——”
她越不过小卒拦住她的棍棒,急的扯着嗓子吼。
可她的嗓子在沈府的小厨房里伤到了,此时一吼更是嘶哑不堪,每吼一个字喉咙就像是被刀子割了似的痛。
“姐夫!!!”
杜宓的声音越来越轻,但仍旧传入了蒋侯的耳中。
他的步伐不由得顿了顿,只是在缓下来的瞬间就被军师看见了,军师低声劝道:“副将,大事为重啊!眼看十日之约就在眼前!”
蒋侯拧着眉,内心放不下杜宓。
“副将!”
蒋侯暴戾的瞥他一眼,止住了军师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但他也没有转身折返,眼下捉拿宋岩峰一事更为重要,但是杜宓的事事更为重要,尤其是她还被自己嫁去了那样一个沈家……
一想到前两日医官前来汇报他沈家少爷身中奇毒一事后,他就恨不得将人立刻从沈家接回来。
可奈何被宋岩峰的事情绊住了脚。
此时杜宓来找他,更是让他担心。
蒋侯一边大刀阔斧的走着,一边迅速的吩咐肴青折返。
所有人中,他唯一信任的只有肴青。
肴青低应了声,从队伍中退出,转身折返。
等到肴青一路跑回军帐前时,杜宓已经和两个小卒干起架来,小卒碍于她副将妻妹的身份束手束脚,但杜宓出招愈发刁蛮,最后她乘着一个空档竟是直接朝着小卒下,身踢去,吓得小卒连退两步,她逮到了空档翻滚而出。
撑着胳膊正要从地上爬起来时,抬头看见一双长靴落在她跟前,杜宓惊喜的抬头看去,“肴青!”
肴青伸出胳膊,将她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
面带责怪:“姑娘家家的,这都是做的什么下流动作。”
杜宓记得火烧火燎的,哪里还有心思和肴青咬文嚼字,“我姐夫呢!你赶紧带我去找他!”
肴青从未见她这般慌张过,也不由得面容严肃起来,他用眼神示意让两个小卒退下后,才说道:“副将有要事要办,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也一样,等副将空了我再转达给他。”
“等他闲了就来不及了!”杜宓急的一股脑都把事情统统说出来,也懒得再去遮遮掩掩了,“我姐夫是不是去捉宋岩峰了?你快去告诉他,通敌卖,国案的主谋根本不是宋岩峰!宋岩峰和沈家都不过是参与者——”
肴青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说沈家?怎么回事?”
“那天进城的蛮子就是通过沈家的协助才混进来的!他们顶着与高蒙国有生意往来的旗号,暗地里一直在帮蛮子做事!”杜宓一口气说完后,“你要去告诉我姐夫,让他带人——嗷!”
杜宓忽然痛的嗷叫了声。
肴青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双眸认真的看着她问道,神情万分凝重:“你说的是真的?沈家——是蛮子的爪牙?”
杜宓咬牙着点头,“肴青,你松手啊……”
肴青闻言,视线回神似的落在他紧扣着杜宓胳膊的手掌上,立即道了句‘抱歉’,眉心拧起的结却是越来越深。
杜宓知道她说的这件事令人难以置信,毕竟沈家在滁州是出了名的大善家,他们一家乐善好施,接济贫民,时常免费开堂问诊,其善行在滁州人眼中是有目共睹的。此时她忽然说沈家是蛮子的爪牙,一般人哪会相信。
若不是她亲耳听见,她又怎么敢相信。
那一家人,竟是能将戏演的那么好,骗过了那么多人。
骗过了整个滁州百姓!
可现在时间珍贵,已经容不得肴青为此时诧异而浪费时间了。
杜宓拉起她的袖子,将手腕上红,肿的勒痕裸露出来,递到肴青的眼前。
她肌肤虽不是白皙似雪,但纤细的手腕上遍布着红,肿充血的痕迹,也让人刺目惊心。她为了挣开绳子,磨破了不少皮,此时干涸的血迹黏在伤口上,看着愈发骇人。
肴青看后,语气裹着怒气:“这是谁伤的你?!”
“我自己。”杜宓收回手腕,将衣袖放下,遮盖住伤口,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听见了沈家的事被沈长枫发觉了,他便命人把我和春花关在厨房里,为了掏出来才弄伤的。肴青,就这样你还不信我吗?沈家根本不是大善家,那些善行不过是他们的伪装罢了!”
“我怎会不信你,在得知沈家公子身中奇毒且中毒年数已久后,我与副将就认为沈家有猫腻,只是不曾想到沈家竟是胆大至此!”
在听见肴青提及沈长枫中毒一事后,她垂落下的手指不经然抖了抖。
她根本没来得及向肴青提及这些细微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不过须臾之间,她想起了一系列被她无意忽略的事情。
沈长枫在沈府时好好的,一进了蒋府就立即病倒了……
长生并未让她去沈府找常替沈长枫看病的大夫来……
刘大夫看完诊后,只是让他含了会儿参片,竟是就让人好转了起来……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在那时的她看来并无不妥,只因她满心担忧着沈长枫,生怕他会挂在蒋府,也根本不会留意到这些细微的事情。
长生深知沈长枫身中奇毒,为何又允许寻常大夫来替他诊脉?
明知寻常大夫前来诊脉会暴,露此事,甚至会将此事禀告蒋侯,若是蒋侯心思细密去追查沈长枫为何中毒一事,查处沈家背后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此时不像是长生擅自作为,定是受沈长枫指示,但沈长枫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这也是他的计谋……
又或者是——
就在各种猜忌盘桓在心头时,肴青忽然开口的声音将杜宓的神拉了回来,她只见肴青不似以往的镇定,神情有些慌张的说了四字,“糟了,贵主!”
杜宓一时没反应过来肴青为何提及李穆,“啊?”
“沈家一旦发现你出逃了,定然会猜到你会来军营向副将检举,而沈家一向替蛮子做事,沈家在贵主第一次去沈家可能不知道贵主的身份,但听副将说贵主今日会去沈府取药,他们定然已经知道贵主的身份,若沈家真有谋逆之心——”
后面的话,肴青却是不敢继续说下去。
眼底起起伏伏着惊慌之色。
肴青不说,但杜宓几乎能猜到他后面要说的话。
若是沈家真有谋逆之心,他们会挟持李穆,甚至以他为人质。李穆一旦沦为人质,即便他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那也是滁州将领失职,那是要问罪的。
若不巧,李穆受了点伤或是……或是……
且蛮子擅长用药用毒,李穆再怎么厉害一人又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无论怎么看,蒋侯岂还有命?!
杜宓的面色青白了一阵,念头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拔腿就往回跑去。
速度之快,待肴青发现时她已经跑出老长一段距离,肴青不得不追上去,口中还要不顾形象的喊着:“宓娘!你要去哪儿!”
“我得赶去沈府拦一拦他,说不准他能念在我救驾有功的份上饶我姐夫一命!”杜宓边向着军营门口飞奔而去,边喊着:“肴青你别追我了!快找我姐夫去搬救兵来沈府救我呀!”
肴青提起一口气,想要再追时,那抹倩影却是消失不见了。
自小,杜宓跑步速度就极快,寻常人根本追不上。
肴青见追人无望了,缓缓停下来,用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的直喘气,面前一阵阵的发黑:“糟、糟了……”
是大事不妙的糟了。
更是大事不妙之中杜宓好不容易出来后又陷进去的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