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莫陈悦趁机斜眼瞥了一眼站在恭迎队伍中所处位置并不十分显眼的侯景,侯景也迅速会意,抱以诡异的回笑。
虽说是为贺拔岳已准备好了府邸,但事实是贺拔岳入了城之后还来不及洗漱休整一番,便被一番匆匆告知晚宴已准备完毕,只等元帅入席就位。这显然与礼数不合,但贺拔岳深知此番前来主要目的是为剿灭曹泥,在此也只是匆匆逗留,故此也不在讲究,换了一席紫色便装,便与几位心腹府衙而去了。
平凉之地历来是古代兵家必争的交通要道之处,城内自战国至南北朝的古寺,城楼不在少数。贺拔岳沿途一路发现屋舍零星,居民所着也甚是寒酸,路上行乞之人也是遍地而坐,即使到了城市中心本该繁华的位置,也并不十分热闹,可惜自贺拔岳住处距侯莫陈悦家宅并不十分遥远,贺拔岳还未来得及细细对城内审视一番,前方领路的人却已停下,随即下马转身走来,跪下行完一番礼节之后,动作看似谦卑脸至极,表情却一脸笑嘻嘻道
”元帅咱们到了。”
只见一座豪华的私人住宅赫然出现在了贺拔岳的眼前,单是抬头所见一块大黑匾牌上用朱红色大字所书的侯莫府便是十分气派。单是从外观上来看住宅面积并不是很大,但却极尽奢华,府院前铺的一条青色台阶看似虽然普通,实际却是由一些上好的青石由专人挑选而成,这被年轻时曾是太学生在京都见惯各式官员家府宅的贺拔岳一看便知其中的讲究,贺拔岳当即暗暗嘲笑自己入城之时怎么会竟然相信了侯莫陈悦的鬼话。
“哼,什么爱护军民,不过是骗人的鬼话而已。”当下人引进宅院时,其内部构造更是让人不觉惊叹,只见四面的墙台皆是如同苏州的园林式构造一样,整座府宅虽是不大,而府宅内的各院落却是应有尽有,又专供主人夜夜笙歌的私房,而在紧邻私房的别院就是侯莫陈悦那十几位妾侍所在了,这些歌女又或是舞女来往不绝,显然是为了晚宴而做准备。府宅内的每个院落又都有一座花苑,花苑之中又必有一座凉亭,模仿的却是宫廷建筑,屋檐上都雕有燕阙,院宅之中各种名贵花草更是络绎不绝,这已平凉城外那人烟罕至,杂草丛生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贺拔岳心中暗自对此院主人又是一阵鄙夷。
在左拐走出最后一道院门之后,又走了约数十步,就到了侯莫陈悦精心布置的会客厅了。宅院内灯火通明,侍女站在一旁,众人皆是站立在桌前,看来只是在等候贺拔岳入席了。
会客厅外站着两位侍卫,身前放着一个篮子,蓝子中多是收敛的刀剑兵器,尽管这几乎是大户人家入席酒宴前的必备程序,但是贺拔岳身旁的两位亲信还是异常警觉迟疑不动,其实这并不怪他们过于警惕,因为在这场宴席上确实存在着一丝与寻常酒宴的诡异之处,那便是太过安静了.
安静,这场酒宴的确太过安静了,因为无论是站在一旁的侍女还是参加酒宴的宴客竟然都几乎没有交流的,他们站立着只是为了贺拔岳的到来,倒似是在完成一道工序。
侯莫陈悦身着一身暗紫色大长袍,此时他似也察觉到场面有些不妥,便快步踱向贺拔岳,为显亲敬甚至主动伸手甚至欲拉贺拔岳入席。
贺拔岳倒是并不领受这片好意,反手轻轻挣开了侯莫陈悦的双手,这举动无疑给侯莫陈悦刚刚的做法浇了一盆冷水,以至于他脸涨得通红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做如何,呆站在那里。
为避免场面太过尴尬或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傲然自信能够掌控全局,贺拔岳将自己的佩剑率先投入篮中,随后甩眼示意手下之后,便挺着笔直的胸膛率先独自走向自己的列座了。两位属下只能相视无奈对视了一眼,只得遵命纷纷效仿。
如同许多酒宴的必走程序一样,歌女舞妓艺罢,众人来回敬酒,在觥筹交错之间,这次宴会的正题也渐渐摆在台面上了。
“今朝廷内奸臣当道,天子如刀蛆,天下狼烟四起,百姓困苦不堪。壮士此时报国尚且光阴不够,我们本是不该在此大摆什么酒宴的.所以容我贺拔岳扫一扫大家的情质,讨论一下征伐曹泥之事吧。"酒过三巡之后,贺拔岳明显有些不胜酒力,面如朱红。
”元帅此言恐怕不妥吧,打仗也总要吃饱饭才能有力气吧。”话音刚落,原来是今日一直处在幕后的侯景终于站了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贺拔岳的亲信显然不满自己主帅的话遭人驳斥,纷纷回击道。
对于侯景的印象,贺拔岳还是有所记忆的,在过往与高欢的交际之时,零星在其军帐见过几次,但由于其通常沉默在旁,所以也不是十分在意,若不是其相貌如此特殊,恐怕现在也早已忘却了。这么说来,侯景在此,恐怕高欢已与侯莫陈悦在暗地里有所交往了,贺拔岳内心隐约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凭借其在军中多年戎马经历而树立起的威信和身为统帅的一种优越感,这样的感觉很快便一闪而逝了。
”侯莫陈悦,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在我军中是如何待你的,你现在竟敢背着我另寻他主,只怪我当时瞎了眼,还在朝廷面前保举过你,于谨!咱们走。”尽管身处此劣势,但贺拔岳的气势丝毫未因此而减弱,就连侯莫陈悦也被贺拔岳的这番表现惊得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侯景内心也是一惊,忙用手肘撞了撞愣在一旁的侯莫陈悦,侯莫陈悦迷茫地回眸对住了侯景那充满杀机的双眼,这才想起了自己的眼下正事。
“贺拔元帅酒还没喝完,想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侯莫陈悦随即拍了拍手掌,只见早已埋伏在花苑之中的刀斧手应声而出迅速将所有宾客包围了起来。
“呵呵,侯莫陈悦怎么你还要造反不成?”贺拔岳冷冷说道。
“反叛朝廷那才是造反,你这反贼盘踞关西多年,我现在就替天行道。”侯莫陈悦当即示意给自己的女婿元洪使了一个眼色。
元洪也心领神会,与刀斧手一齐向前,一时间刀光剑影,贺拔岳天生神力,部将于谨也是武艺非凡,顺手便抢来了武器。三人围成一团且战且退,已被逼至墙角,而神前遍地已是死尸。侯莫陈悦见百余人强攻多时,竟是久攻不下,不觉怒意顿起,立刻招来弓箭手。三人虽是神勇,但毕竟独占百人,身上也已各自负有刀痕,全身已是鲜血淋漓。此时见对方弓箭手已摆起架势,心中已有所觉悟,今日恐怕是再也出不去这个府宅了。
待元洪又一声令下,这已是第三轮弓箭手连射了,地上早已是箭插满地了,众人也已是疲于奔命了,眼看就要死期降至之时,贺拔岳突然抱起抵挡在前的于谨,于谨顿感身体失去重心,已明主帅之意,忙欲挣脱。
焦急喊道“主帅您这是为何,主帅待我如父,在此关头我又岂能独生,快放我夏利,放我下来。”
“于谨你之忠心我岂能不知,只是现在不是感情用事之时,我们的性命不能就这样白白牺牲,黑濑如今正朝此处赶来,你快去寻他们,务必要让他。。。。要让他为我们报仇!”说至最后,贺拔岳腰上的箭伤又是一阵剧烈的伤痛,鲜血随着他的手指流淌而下,他向后稳了稳身子,随即又是大吼一身,用尽全力将于瑾扔出了墙外。
于谨翻出了墙外,迅速爬起了身,随后用一声口哨声,只见本在前院的树下的汗血宝马应声而来,于谨熟练地踩上马镫上马,却回首望着这道阻隔着阴阳两界的墙,墙内只传来断断续续的
“去找宇文泰。。。报仇。。。。报仇!”,随后便是从后门闯出士兵的呐喊
”不要让他跑了,抓住他!抓住他!”的冲天喊声,于谨只得噙着泪水,挥动马鞭,大喊一声“驾!”便骑马朝远方奔驰而去了。
过了大概一盅茶的功夫,院内已是死一般的寂静,从上方看去,只见一人头散乱地随风飘荡,身上插满了弓箭,双手支撑着插在地上的宝剑,人身不倒,再往近看去,竟是怒目圆睁,当真是死不瞑目。
人虽已逝,但英雄气概却已覆盖其全身,观者唯有震撼二字所能形容。
贺拔岳,生卒年不祥,卒于公元534年,他的死意味着北魏王朝的最后一位柱国终于还是以殉道者的姿态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