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艰难的问话之后,我才从她口中证实了她是一只蛇妖的事实。我问她:“为什么你的人身会有蛇尾?”她很不以为然的回我:“幻身咒太长太拗口,念错了。”我又问:“那教你幻身咒的人难道没纠正你?”她嘿嘿笑道:“上课太累了,我就睡了那么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我看是听了一小会儿吧。”
“谁让师父讲课讲的那么无聊?”她还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我想她师父一定做了不少亏心事,才摊到她这样的徒弟。
“还是琴姐姐好,会给我们讲好多好多有意思的故事。她的琴弹得可好了。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下课时她给我们讲故事了。”她丢掉一朵味道不太好的野花,又采了另一朵。
我从她话语里好像听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便问她:“你在哪上课?”她用你是白痴的口气回答:“当然是私塾。”我说:“妖界有私塾吗?”她又用你是个大白痴的口气回答:“当然有啦。”老古和我说起过妖界。
但他从来没说过那是个有私塾的妖界。也从来没有什么传说说过妖族还会念私塾。
那个妖界和我幻想中的妖界是同一个妖界吗?
“你们还要练琴?”她哭着小脸,揪着手里的野花不开心的说道:“对啊对啊,不止要练琴还要下棋画画,还要写字,真的好烦好烦的。师父说这些都是跟你们人族学的。”
“你们为什么要学这些?不用修炼吗?”
“师父说只有学了这些才能更好的修炼。还说什么修炼太孤独了。需要一些业余爱好来陶冶情操。明明只要睡觉就可以修炼啦。虽然睡觉很慢而且有时候很无聊,但是只要我以后找到意中人了。我一定修炼比他们都快。”她把小花揪碎了到处乱撒,然后在花瓣里转圈。
我想到马文才几个长达百年的打坐,又想起马文才遇到的那些妖。时间拥有着可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人不再是当时的人,而妖似乎也不再是当年的妖了。我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你再修炼一千年也还是这样。”她转过身两只小眼瞪着我辩解道:“才不是这样。姐姐也就修炼了一千年,然后找到了如意郎君,修为突突突的就飞上去了。”她还把手一点点抬高配合那个突突突。
我说:“那你有如意郎君吗?”她忽然害羞地说道:“师父说,师父说人家还太小了。等我满一千岁就可以找了。”我看了看她才到我腰上面一点的身高。
九百多年长这么高,再过三十三年差不多还是这样。我说:“你怎么从妖界过来的?”她说:“就是爬过来的。”
“爬过来的?不是妖族不被允许从妖界到人间吗?”她眨着小小的眼睛说:“对啊。可是师父还不允许人上课打瞌睡呢,我打瞌睡他也没怎么样啊。”
“然后呢?”
“师父带我们去春游,我们去看了建木。师父说,建木往上就是仙界,往下就是人间。不过往上爬不上去,往下不让爬。他一说不让爬,我就偷偷趁他不注意溜了下来,嘿嘿。”我觉得再过两千年,她还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你师父不来找你吗?”
“找我干什么?”
“他就不担心你的安全?”
“为什么要担心呢?”
“担心你被人吃掉。”
“谁吃我?”我翻了个白眼,心道:谁不能吃你?她一副很好奇的样子:“谁能吃我?谁能吃我?快说快说。”她摇着我的手臂。
我把手从她怀里抽出来说道:“不知道。”她然后歪着头说:“师父也没说让我注意下来时要注意不被人吃掉啊。他只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让我下界后不许吃人。”我觉得头实在有些痛:“你师父知道你会下来?”她忽然一愣,然后大叫道:“师父好坏,明明知道我下来还不说,害得我还一直担心回去要受罚。”
“还有,你师父是和尚吗?”
“对啊对啊。他是一个大光头,头上还有九颗痣。天天拿着个木鱼敲来敲去,嘴里还直念叨一些听不懂的东西。最烦的就是犯错的时候,要坐在他旁边听他念经了。还不让人动。不过每次挨罚的时候,我都偷偷睡觉。师父也只会用他敲木鱼的东西敲我的头。”她还默默自己的头,做出一副吃痛的样子。
和尚和道士一样,已经在人间销声匿迹很久了。至少我只是在大军行进途中偶然见过几所道观和寺庙。
它们大多隐藏在山野之间。而他们和我们当兵的身上的血气犯冲,所以也很少会在大军面前出现。
我们也不会去打扰他们。以前我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现在倒是清楚了。
他们是一群仍在修仙的人。不过很久以前,和尚道士是人族的守护者,一直和妖族之间水火不容。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和尚会出现在妖界,还教授妖族修炼呢?我本想问小青,但看她把一朵野花戴到头上,还是觉得算了。
一提到师父,她好像打开了话匣子,嘴里吧啦吧啦讲个不停。一会儿说她师父这不好那不好,等我也附和两声,又跟我生气,说她师父这好那好,要我跟她师父道歉。
最后还是我真的老老实实对着天上的月亮道歉,她才放过我。她说师父告诉过她,他们妖是住在月亮上的。
她问师父,月亮是什么。师父只是摸着她的头,笑着告诉她,等你去了人间就知道了。
这会她抬着头,看着天空上那个从来没见过的大玉盘,不禁看得痴了。
看了一会儿,她变得沉默了,低着头玩着手指头。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想师父了。”眼看她要哭,我又有些手足无措。
在我记忆中,我好像还真没怎么和这种小姑娘打过交道。苏小慕不算,她太过坚韧,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还真的哭了。我只能问她:“你到底要怎么样?”她抬头泪眼汪汪看着我:“我想吃烧鸡。”我真想一头撞死在树上。
我在周边转了一圈,没抓到鸡,倒是抓了两只兔子。一只大一只小。一样的雪白。
那只大兔子胖得有些蠢,直接被她判处了死刑。那只小兔子倒是很得她欢心。
她从我手中夺过去就一直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让我碰。我在旁边扒皮抽筋,她在一旁把一直要挣开的兔子强行抱在怀里看着我杀兔子。
我真的是忍不住替那只小兔子默哀。还不如一起被我杀了。等我烤好兔子再撒上一点调味品,她吃得狼吞虎咽,一点也不像才被葡萄酸倒了牙。
她嘴里嚼着肉还一边说:“你这烤的没我师父的烧鸡好吃。”我很想用手里的骨头堵住她的嘴。
“你师父不是和尚吗?和尚不是吃素吗?还做烧鸡给你吃?”她看我吃完一只腿,忙把剩下的另外两只腿抓到手里,一只咬了一口,还冲我得意的笑。
“对啊对啊。师父是吃素的,他只吃青菜豆腐。不过他会做烧鸡给我吃。他做的烧鸡可好吃了。”原来妖界还有豆腐这种东西。
“鸡也是你师父杀的?”
“不是。鸡都是我杀的。我只负责剁鸡头,剩下的全都教给他。”
“为什么要剁鸡头?割脖子不就好了。”
“鸡头不好吃。”
“这种事,你师父也能做下去?”
“对啊对啊。当然做给我吃了,师父最疼我了。他要不做给我吃,我就躺在他面前打滚。”我默默咬着兔肉,对那个可怜的和尚表示同情。
吃饭的时候,她收了嘴里的蛇牙,说还是人类的牙齿好吃饭。这不废话,蛇吃东西不都是整吞的嘛。
吃完大半只兔子,她表示没吃饱。然后揪着那只小兔子的耳朵,把它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只不停蹬着腿的兔子和它已经通红的眼睛,在眨了一眨眼后,决定给它个痛快。
“你不是很喜欢这只兔子吗?”
“对啊对啊。”
“那你还吃它?”
“对啊对啊。”
“你能不能别对啊对啊?”
“吃了它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这也是你师父教你的。”
“对啊对啊。当然不是他教的,他说喜欢就该放生,可是放生了我吃什么呀。”就算在战场上杀个三天三夜也比和她待上三个时辰要轻松。
我有点恨那个和尚,为什么不干净利落的斩妖除魔,都教出的什么妖怪。
看着她风卷残云吃完那只小兔子,只留下一堆骨头,满意的拍了拍肚子,我心想大概是解脱了。
没想到她又缠着我要听故事。我真的是服了。你这九百多年是睡了多少年。
不过写了这么多年《春秋》,讲故事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随便挑了一个荡气回肠的,再加点哀怨凄美,很轻易就把她哄睡了。
她枕着我的手臂,身子不自觉往我靠近,一会儿就像蛇一样缠到了我身上,只是她不重,我也不想推开她。
再说把她弄醒不知道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看着天上的月亮,我想象着老古嘴里的妖界、小青嘴里的妖界、我想象中的妖界还有传说里的妖界。
它们就如同那月亮的阴晴圆缺在我眼中不断变换,最后也没个定型。小青的身子很凉。
凉意透过衣服传到我身上,让我的头脑不至于陷入混乱。苏幕遮说,妖是妖他妈生的,人是人他妈生的。
可是妖要吃人,人会诛妖,这又是跟谁妈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