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剑。”一零二四最后说了一个好剑,语气充满了可惜可悲可叹。我听懂了他的可惜可悲可叹。
我想如果苏幕遮还在的话,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跟一零二四蹭点酒喝,还必须要喝个酩酊大醉。
楚州军里谁不知道苏幕遮有个习惯,只跟熟的人蹭酒喝。不熟的人想请他喝酒?
门都没有!苏幕遮自己说这是身为一个剑客的孤傲。其实只有我们几个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苏幕遮酒品极差,尤其是喝醉后的模样简直不忍直视。
苏幕遮说白了不过害怕自己要是耍了酒疯,孤傲的剑客形象就会毁于一旦。
面子这种东西,对于苏幕遮来说,比生命都重要。
“这剑是?”
“我朋友的。”
“很好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
“那就好。”一零二四听了我的回答才放弃了重新提起剑气的念头。我猜如果我一旦回答的犹豫一些,要是这剑的来路不干净的话,一零二四一定会拔剑而起,绝对不会顾忌我是来帮忙的人。
也许是因为这把剑的缘故,一零二四对我的态度明显友好了许多。有的时候我挺烦剑客的,因为他们最喜欢较真。
一旦钻了牛角尖,那是多少匹马都拉不回来。不过有的时候这些剑客又让人不得不喜欢,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单纯。
你对剑尊重,他们就对你尊重。你对他们友善,他们就对你友善。他们的行为处事就如同这些剑,虽然形态各异,但却有个共通点,那就是直。
一零二四显然是个直人。苏幕遮也一样,直的没人可以掰弯。以前苏幕遮老拿着这把剑在我们面前比划,说这把剑多么多么好。
我们都是嗤之以鼻。因为那把剑从头到尾就没有一点点可以称得上好剑的地方。
材质拙劣,做工粗糙,外形也没什么美感。除了苏幕遮,估计没有人会认为那样的一把剑是一把好剑。
为此,我还特意跟军中的铸剑师学过一点铸剑。虽说不是那么精通,但是我花了那么长时间锤炼出来的剑,就从材质上来讲也要比那把一看就是路边摊的破剑好上万倍。
可就是这样,当我拿着那把剑说要送给他的时候,他却拒绝了。理由也是扯到天上去了,说什么剑客的剑对于剑客就是生命,你见过剑客抛弃生命的吗?
这不是屁话是什么?除了他这个奇葩,我哪里还见过什么脑袋就跟生锈了一样的剑客?
你说,你连我送你的剑都不要,又为什么还要替我去死呢?我问一零二四:“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如果你此去路过江湖的话,我想请你找到一个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某些东西。
我又问:“然后呢?我需要做些什么?”一零二四才抬头
“看”向天空,说道:“我这些年在这里新悟了一招剑法,想让她看看。”听他的语气,剑气似乎要飞到了云上。
他说,地方太小怕施展不开。请我到城楼上一观。我看了看他空荡荡长宽十余丈的院子,不由在心里咋舌。
对他的猜测也更上了一个层次。嘿嘿,苏幕遮,这么厉害的剑招,怕是你一辈子都没见过吧。
他背负着双手大摇大摆步履豪迈地出了门。我跟在后面。他出了门后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前轻声念叨了一句:“老伙计。你也闲了这么久。走,今天我带你活动活动筋骨。”说话间,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在半空中虚握着。
我以为那把墙上的看似生锈的剑会铿然出鞘后飞入他的手中。剑出鞘之时一定会电闪雷鸣,风云变色。
总之就是一副千年难得一遇的情景。可是等了一会儿,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走出门,转头看着墙面。那把剑依旧安静地挂在了墙上。一零二四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转过头对着墙上的锈剑说:“老伙计。你还在埋怨我吗?这么多年是我不对。”剑还是不为所动。
他低声说道:“喂,给点面子行不行?”剑还是一动不动。我强忍着笑意没说话。
一零二四又恶狠狠说道:“这才几十年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是吧。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数三声,你给我赶紧下来。一,一,一。嘿,我还治不了你了是吧。”一零二四也不要什么剑客的风度了,捋起袖子贴着墙根伸手取剑。
剑挂的有些高,他跳了两下才把剑取了下来。周围有几个人看到了一零二四的动作,跑过来围观,还问我他这是做什么。
我板着脸说:“他要去城头试剑招。”有人接茬道:“哎呦,他装了这么多年,今天可算是要出剑了,这可得好好瞧瞧。”又有人应声:“就是就是。响当当一号人物小马哥要出剑,这可是大事件,可得好好热闹热闹。这场景可不能只有我们几个看见。走,去叫些人。”还有一个吼着大嗓门说道:“一零二四,你还行不行了?不行可救别丢人了,都一把年纪了,要是伤到了还要麻烦一二零。”拿到了剑的一零二四浑身都透露着骄傲,他斜着
“看”了眼那个大嗓门,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握着剑大摇大摆地往城门楼上走去。
也许这座冷清的城池确实好久没有热闹好看了。不一会儿,竟然冒出了近千号人,在城墙下站了好大一片。
要知道,我这一个城池穿过来见到的人也不超过一百个。近千个无颜之人围成一圈,让人一眼看过去,着实有几分不寒而栗地感觉。
不过我扫视了一下议论纷纷的人群。有这种想法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估计是许久没见过新面孔,还有几个人在谈论我。
一零二四似乎有着一朝扬眉吐气的念头,看到没有人继续赶来才双手握剑对下面的人拱了拱手。
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潇洒的意味。城墙上有风,把他的衣服扯得猎猎作响。
引得下面人一阵叫好。他左手拿住剑鞘,右手握着剑柄,右手臂微微用力向上一拔。
众人在一刹那不约而同保持了安静。然而他并没有拔得出剑。我已经有种想掩面而逃的冲动了。
下面人先是一愣,后来才意识到他连剑都拔不出来,轰然大笑起来。拔剑失败的一零二四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拔剑。
举手投足间让所有人都能看出一个剑客对于剑的虔诚。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拔出了剑。
长约三尺三的剑身在时隔数十年后重现天日。没有奇观异景出现。甚至连寒光都没有一丝,整个剑身上锈迹斑斑,实在不像是一个绝代剑客佩剑应有的模样。
下面的人再次起哄。一零二四却好似没听见别人的嘲弄,一丝不苟地单手握剑,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城楼上飘下一零二四字正腔圆的话:“这招剑法有两式。第一式,攻势,青梅。”还是没有电闪雷鸣,风起云涌。
只见一零二四看上去偏瘦的身影在城楼上慢慢朝前走动,右手握剑左挥一下右挥一下,看起来浑无章法,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挥木剑。
滑稽至极。只是一零二四举手投足表现出来的庄重,令在场所有人都不愿这么想。
不过还是有人发出了极为刺耳的笑声。一零二四就那么乱七八糟地舞了一会儿接着说:“第二式,守势,竹马。”还是一样的章法。
只是他后退的脚步让人看出他在挡挥过来的剑。我把两招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竹马的每一个动作都挡住了青梅的攻势。
但是我依然看不出其中有何奥妙。等一零二四收剑站好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什么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统统没有。就像一个小孩拿着木剑在和虚幻的敌人打架,嘴里面念叨着倚天屠龙的招式,想象着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可实际上什么都不会发生。小孩要等长大后想起自己曾经幼稚地举动才明白自己那个称霸江湖的梦想是多么的单纯和愚不可及。
一零二四没有给自己的剑招任何解释,只是背对众人面朝西看向远方。
可城墙下诡异地没有任何声息,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不自觉摒住了呼吸。
城墙上的风似乎吹到了城墙下,吹得我眼睛微微发红发热发潮。那柄锈渍斑斑的剑比所有人都要先做出反应。
颜色暗淡的锈迹缓缓绽开裂纹,从剑尖到剑柄处自上而下脱落,随风向西飞去。
明明很窄的剑身上锈迹出乎意料的多,飞了好久,而且越飞越高,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却颜色诡异的雪。
锈迹脱落完全后,三尺三长的剑身在日光下流转着如水一样温软的光芒。
在那剑身上,我恍惚间看到一个鲜红如血的身影,很像倾城。但是我很清楚那并不是倾城,因为她很矮也很小。
那道身影似乎在跑向我,但是我们的距离并没有任何的拉近,反而越来越远。
风声中也仿佛传来一串微弱地呼喊声。声音陌生又熟悉。
“哼,你说等我追到你就娶我的。可不许耍赖。”
“喂,你跑的那么快,我怎么追啊。跑慢一点啦。”
“呜呜,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桃花。”
“哈哈,骗你的啦,我才不会哭咧。抓住你了吧。”
“什么啊,凭什么一定要抓牢才算?我明明抓住你了。你这样挣开怎么可以作数。”
“好吧。那这下我再抓住你,你可不能再反悔了。不然我真的会哭哦。”喂,你是谁?
我怎么不认识你呢?你到底追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