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要被一脚踢出去了,谁成想峰回路转,反倒步步高升了。
知薇实在搞不明白皇帝那瓜子里究竟有些什么。既想不明白她也就不想了,安安心心睡了个踏实觉。
她算是看明白了,反正哪怕她是孙悟空也没用,皇帝就是那如来佛。任她怎么翻腾,只要他不想放,她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一瞬间知薇有了点认命的感觉,索性过一天是一天吧。若担心害怕的那一天终究来了,便躺平了享受一回得了。
好歹也是天底下最强的男人,若能玩一把也不错。都说那事儿挺有意思,皇帝身板一看就好,搞不好是享福呢。
她这么没皮没脸地想了半天,打起精神做足准备等着去御前轮班,却不料一直没给她安排差事,还叫她跟雪容挤在一块儿,每天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皇帝的心思当真深沉地叫人害怕。
就这么晃晃悠悠好几天,知薇总算把傅玉和开给她的药全吃了。说来也奇,这药吃完之后她也没再去拿,可晕船这病就像是治好了,再没那种翻江倒海吃不下睡不着的感觉。
偶尔船晃得厉害了有点眼晕,但很快又适应过来。
她额头上那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肿消了之后拿冷芳膏一涂,看不见半分疤痕。
等这一切都弄好之后,皇帝那边就跟装了窃听器似的,突然就把她叫过去了。听说扶桑面壁思过回来了,正在里头请罪,外头薄荷和冬青要下值吃晚饭去,就把她调到圣上跟前来侍候了。
知薇头一回当贴身宫女,也不知道要干点什么,老老实实候在外头,等着皇帝吩咐。因离得近,隐约听得里头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想来便是扶桑。
偶尔皇帝也会说一两句,但都极为简短,最后大约是嗯了一声,片刻后扶桑红着眼睛出来,看也不看她便快步走了。
知薇看她这样觉得有点可怜,又想起被贬的木槿,一时心中有些感慨。其实她没想过做得这么绝的,那天也是气晕了头,早知道就忍一忍了,何苦多那点事儿。
正自我检讨着,里头皇帝的声音清亮亮地传出来:“进来。”
这是在叫她呢,知薇赶紧敛眉低目走进去,轻声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帝抬眼看她,今儿个换了一身衣裳,和那天的比起来颜色更鲜亮些。头发规规矩矩挽着,没插金银首饰,只拿缎带装饰一番,有那么一股子清新的感觉。
皇帝就喜欢她这样。
想起她前一阵儿撞了额头,皇帝又道:“抬起头来。”
知薇不敢不从,老实把头抬起几分,视线依旧向下,不敢跟皇帝对视。
皇帝便仔细看她的脸,见额头光洁白皙没有大碍,这才放心。然后他端了端面前的茶蛊,吩咐道:“换一杯。”
知薇赶紧上前,拿起那杯放凉了的茶,小心翼翼出去。然后她拐进后头的小茶房,叫来了小庄子问清皇帝的喜好之后,重新泡了一杯送了进去。
把茶蛊搁皇帝面前时,她忍不住多了句嘴:“有点烫,皇上小心一些。”
皇帝没看那茶,只问她:“沏的什么?”
“是六安瓜片。”小庄子说的,皇帝傍晚的时候喜欢喝这个。
“先前你说不会沏茶,今日这杯是谁帮你沏的?”
“奴婢亲手沏的,庄公公指点了一二。”
皇帝终于拿起茶蛊,掀开盖子先闻了下味儿,然后撇了下浮沫,微吹两下才轻尝一口,随即给了个评价:“中。”
知薇一听误会了,厚着脸皮问:“皇上是说奴婢这茶沏得还成?”老北京说“中”,就是行的意思,她是这么理解的。
结果皇帝白她一眼,开口道:“上、中、下,你这茶茶叶放得略多了些,苦味稍重其他还好,所以得个中。”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知薇缩缩脖子,赶紧表忠心:“奴婢下回一定注意。”
皇帝看她故意装出来的柔顺,怎么看怎么别扭。之前甩他白眼的时候明明挺有气势的,一转眼的功夫又套了个罩子在身上,装得人五人六的模样了。
皇帝真想摘了她的面具,看看她的本来面目。
知薇站在一旁,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一直在脸上打转儿,心里又开始紧张。前几天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会吧。以皇帝那刁钻古怪的性格,肯定有后招等着她。
晾了几日头一回见面,不得说道说道吗?
她正这么想着呢,果然皇帝就提起那事儿来了:“脏衣服都洗了?”
他说话总这样,突然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不习惯的人真跟不上这节奏。好在知薇总算有点经验,愣了两秒后便答:“嗯,都洗了。”
“你这脾气可是不小啊。”
“奴婢也觉得这样不大好。那天一时没忍住闯了大祸,求皇上恕罪。”
“到底怎么个过程,当真如她们所说的,莫名其妙便吵了起来?”
说到这个知薇有点脸红,但不敢跟皇帝撒谎,尴尬地回道:“大约是奴婢吃得有点多,没给她剩下什么,这才惹她不快了。奴婢这些天已经改了,再不敢吃太多了。”
皇帝心想幸亏没喝茶,要不听到这话非得喷出来不可。头一回听说两姑娘吵架,是为其中一个吃太多的缘故。
他打眼去瞧知薇,脸颊确实比刚上船那几天丰腴一些,但也就跟从前差不多,只能算是补回来了,还不到胖的程度。
“你到底吃了多少,惹得别人这般不痛快?”
“也没多少,就是吃了两碗饭并一些菜。”
还真不少。宫女子都讲究身段儿,宫里虽说比外头寻常人家吃得精致许多,却是一个赛一个的不能吃。听说有些爱美的,每顿饭不过拨拉三五粒米,就着两口菜便算吃完了。
一顿饭吃两碗,皇帝心想这胃口比自己还要大啊。
“这些天你都干了些什么,把自个儿饿成这样?”
“这不前些天晕船没吃下东西,如今吃了傅太医开的药后胃口大开,一不小心便吃多了。奴婢以后再不敢了,最近已尽量控制,一次只吃一碗了。”
听得讲得这么可怜,皇帝又有些于心不忍。好像他克扣了她的口粮不给她吃饱饭似的。
不过听她听起傅玉和,皇帝又有了别的想法:“他开的药如何,效果不错?”
“挺好的,奴婢吃完十帖药,人已经不晕了。如今不吃也无妨,能尽心侍候皇上了。”
说完这话知薇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皇帝听她听起傅玉和给她诊脉的事情,表情态度十分自然,好像一早便知道这事儿似的。
原本以为是马公公暗中帮忙,现在看起来倒不像了。
于是她壮着胆子道:“奴婢谢皇上恩典。”
“好端端的,谢朕什么?”
“谢皇上准傅太医给奴婢开方子。奴婢身份卑微,本不该劳烦傅太医的。”
皇帝一听便笑了:“什么卑微不卑微,你忘了从前朕还给你开过方子,要照这么说,朕倒还不如他傅玉和了。”
“奴婢没这个意思,皇上不要误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屋子里气氛渐渐好了起来。前一阵发生的不愉快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皇帝暗骂自己无用,当时说得那般斩钉截铁,当真想一辈子不再见她。结果这才过去几个月,便又忍不住想同她亲近起来。
看来男女之情若真萌发了,想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说话的当口儿,皇帝便不时打量她整个人。如今已到五月,天气眼见着热了起来,她穿得不多,和去年差不多时候在延禧宫见她时一个样儿。
那是皇帝头一回好好打量她,谁知就这么一眼,这个小女子就住进了他的心里,再也赶不出去了。
时间过得当真快,一转眼的功夫都一年了。
这一年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不经意间他救了她一回,还叫她戳伤了手背。带她出宫玩了两趟,一起吃过几次饭,把她压在身下好几回,还胸贴胸搂着她说过话儿。还有一回是法兰西的大使来,他送了她一箱东西。
想到这里皇帝又去看她,只见她身着薄衫不施脂粉,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也不知道那箱子她开了没有,里头的东西见过之后知道怎么用不?
那是法兰西宫廷里的贵妇人用的东西,和□□的肚兜功能相似模样却不大一样。皇帝心想她大约是搞不明白的,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这东西只怕还被她压在箱子底下。
他哪里知道,知薇早就穿过了,还穿得特别舒服。只是她和人同住一屋,这东西不方便拿出来让雪容看见,所以也没多穿。万一穿脏了整天洗,就要叫人起疑了。
可她真心喜欢那东西,就是不好跟皇帝开口道谢,否则对方就该知道她用过了。
内衣这东西自古以来都是最贴身的东西,和男人谈论这个,有勾/引挑/逗的嫌疑,她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皇帝也没打算在这会儿问,反倒重新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往后性子别那么急,人泼你菜汁你便要浇她肉汤,这样不合适。”
“是,奴婢记住了。”
“下次再有这事儿,你便拿筷子戳她眼珠子,好叫她记着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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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薇心想,皇上您这是教坏小孩子啊。
因知他在开玩笑,知薇也没说什么,讪笑两下算作回应。想起木槿的下场不免有点心虚,于是又开始作“自我检讨”。
“这回的事情奴婢确实有错,以后再不敢了。”
“这回虽不是你挑的事儿,但你确实动了手,这事情便不应该。所以朕要罚你。”
“皇上罚奴婢什么?”
皇帝起身看她一眼,上下打量的目光叫人有些害怕。知薇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就听皇帝道:“罚你顶了木槿的差事,往后好好办差,不许再出任何差事。”
“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和木槿一道去后边劈柴?”
“奴婢不想。”知薇有点不落忍,小心打探道,“皇上当真要叫木槿劈柴?”
“她既喜欢撒泼,朕便叫她那把子力气用在实处。”
“可她没干过这个,会不会受不住?”
“谁也不是出娘胎便会干活儿。你从前连茶都不会沏,现如今不也学着做了。叫她多做几日便会了。”说到这里皇帝语气一顿,“怎么,后悔浇人一脑袋汤,这会儿想给人求情?”
“到底奴婢也有错,当日的事情只是一时之气,皇上大人有大量,不如……”
“想要救她也不是不行。”
皇帝截了她的话头,负手站在那里,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神情。
知薇低着头没看到,傻呼呼问:“该如何做?”
“你既顶了她的差事,往后便好好办差。你若办得好,朕便将她重新调回养心殿来。若办得不好,朕便叫人打她一顿,然后赶出宫去。”
这根本就是威胁嘛。知薇特别后悔多那一句嘴,现在反倒弄得骑虎难下。本来木槿只是干点粗活,这下子她的小命捏在了她的手里。往后她若得罪皇帝,是不是要连木槿也一并杀了啊。
知薇觉得自己当真是好心办了坏事,一张脸立马拉得老长。
皇帝看出她的心意,便道:“你若尽心办差,朕便不会将她如何。除非你想偷奸耍猾,那便怪不得旁人了。”
“不会不会,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皇上这会儿想做什么,是乏了要歇息吗?”
“时间尚早。你出去吩咐马德福,叫人准备热水,朕要沐浴更衣。”
知薇松一口气,赶紧退出去找到马德福,把皇帝的要求一一说了。马德福自然吩咐底下人着紧去办,然后转头看知薇:“姑娘这一趟差事可顺利?”
“还行,皇上不追究先前的事情了。”
“自然是不追究了,都将你提到跟前来侍候了,哪能再追究那个。再说那天那事儿怪不得你,我听着也挺生气。你那一下砸得漂亮。”
“公公别取笑我了,往后我可再不敢了。”
说着知薇就要走,马德福却拦住她了:“姑娘这是去哪里?”
“皇上要沐浴,我就先下去吧。回头有吩咐我再过来。”
“这怎么成,你这会儿可不能走。”
“我留下做什么呀?”
“皇上沐浴,难道你让他亲自动手不成,自然是要有人侍候的。你赶紧进去,一会儿皇上让你干啥你便干啥。”
知薇心里一惊:“皇上会让我干啥呀?皇上只说让我顶木槿的差事,她从前干啥我便干啥。难道从前皇上沐浴,也得咱们侍候吗?”
马德福如今是越来越看明白皇帝的用意了。顶木槿的差事不过是个借口,关键是人得放到跟前,想见就能见着。木槿干的她得干,木槿不干的只要皇帝喜欢她照样得干。哪一天上了龙床,那便要干娘娘们干的事情了。
按说她原先就是娘娘,上龙床侍候也是应该的,没什么可避讳的。
于是马德福壮着胆子,撒了个小谎:“自然是要干的,皇上身边离不得人,你这会儿赶紧进去,总不能什么事儿都让皇上自己做吧。”
知薇没办法,只得又硬着头皮回来了。皇帝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一见她皱着眉头进来,不由心念一动,便起了点旁的心思。
很快小太监们便将冷热水提了进来,在净房里支起泡澡的大木桶,将水调好后便退了出来。屋子里转眼又只剩知薇和皇帝两个了。至于那些原先侍候皇帝沐浴的,全叫马德福拦在了外头,一个都没放进来。
皇帝一脸自然的表情,冲知薇吩咐:“你跟朕进来。”
知薇很是犹豫,小声问:“要奴婢做什么?”
“替朕宽衣。”
知薇没办法,提着一颗心跟着进去。穿过卧房的时候正巧起了点风儿,龙床前的帷幔被吹得轻轻飘拂,就仿佛知薇现在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一般。
进了净室她呆呆立在那里,看着满室飘起的水气发愣。头一回侍候男人洗澡,这种感觉当真太微妙。
若皇帝是个秃顶肥胖的中年男人也就罢了,偏偏他玉树临风天人之姿,哪哪看都好看得不像话,让身为女人的她不由会产生一些不安的幻想。
就好比饿了半天了,路过一家馆子,里头飘出肉香来,小二也热情地招呼她进去,身上又不缺银子,可为了减肥她拼命忍住了,只当什么也没闻到看到。当真是种折磨。
而皇帝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只会愈加“折磨”她。他假意不看她,只淡淡吩咐:“过来替朕把衣裳脱了。”
知薇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死就死吧,然后走上前去,微颤着手开始解皇帝胸前的扣子。和上一回替他穿衣不同,脱衣服显然更暧昧,一层层剥下来露出里面的衣裳,越来越薄越来越透,也就越来越让人脸上发烧。
更让知薇意外的是,脱下外头的常服一看,皇帝里头穿的竟是前一阵儿她给绣的那件中衣。那袖口熟悉的花纹跳进眼睛里时,她拿衣服的手一顿,常服就从手里滑到了地上。
知薇赶紧捡起衣裳,跟皇帝告罪。皇帝却不介意,只说道:“将那衣裳放一边,过来替朕把这个也脱了。”
知薇简直吓傻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抖:“皇上,奴婢、奴婢不会。”
“脱了外头那件,里头这件不知怎么脱?你这侍候人的活儿未免太不熟练,还得朕给你请个嬷嬷从头教是不是?”
“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知薇抱着皇帝的衣裳连连后退,鼓起勇气小声辩解,“皇上说了,奴婢只需做木槿从前的差事就好了。这个事情,不归奴婢管吧。”
她当真不愿意相信皇帝是那种不知羞耻的人,会让女子侍候他洗澡。这要放在现代,绝对是个□□啊。
可现在是古代,宫女在皇帝面前似乎不算女人,有时候连人都算不上,就是个干活的东西而已。他们应该是不介意的吧。
可他不介意她很介意啊。知薇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帮皇帝干这活儿,于是再次重复着嗫嚅了一句:“奴婢只干木槿那一份差事。”
皇帝被她的样子气笑了,让她脱个衣服搞得好像要吃了她似的。
“你怎知木槿从前不侍候朕宽衣?她既是朕的贴身侍女,这些活儿便该要干,便是沐浴也得侍候着。你顶了她的位子,你说你该不该干?”
听到这话知薇心里有点失望。他这是默认让木槿给他脱衣服洗澡了。他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她一个现代人接受不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和木槿等几个有那样的关系。澡都洗了干点别的不也正常?听说皇帝不怎么翻牌子,可男人总有那方面的需求,难道他想要的时候,也是随便在薄荷四个人中点一个,脱光了侍候吗?
想到那个画面,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明明和她没关系,可就是受不了。她紧紧抱着皇帝的衣服,缩在角落里发抖,又气又急之下,眼泪竟流了下来。
皇帝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原本只是逗逗她而已,并非真要她给自己做什么。他从不让宫女给他洗澡,身边这几个女人他连手指头都没碰过一下。唯有知薇总让他心绪不宁,时不时气血翻涌。
看她这样子是吓着了?皇帝误以为知薇害羞不愿意,却没想到她是为了别的女人在吃醋。
他走上几步,轻轻抚了抚对方的额发,柔声道:“朕同你说笑的,你若不愿意朕不会勉强你。”
“奴婢、奴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你在朕面前什么事儿没做过。这天底下就没你不敢的事儿。”
皇帝没生气反倒笑了,替她整整有些歪的发带:“你这是打算将朕的衣裳生生揉烂掉吗?”
知薇这才发现那件月白色的常服都快被她揉坏了。于是赶紧拿起来抖一抖,小心翼翼挂到一旁,然后又缩手缩脚退到一旁,两只眼睛就盯着净房虚掩的门,想着如何才能从这里出去。
皇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失笑:“朕还真是头一回碰见你这样的,使唤使唤不动,好听话也不会说,整日里跟朕作对,当真要被你活活气死。”
“皇上要听好听话吗,奴婢现在就说。皇上想听什么的?”
“刻意逢迎的朕不稀罕。”
“那皇上要什么样的?”
皇帝凑近一些,嘴唇贴到她耳边轻声道:“朕要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