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粉色的交领中衣外面罩了一件淡紫色的半臂短裳,下面束了一条嫩柳色的净面月华裙,脚上踩着一双真紫色缎面绣花开富贵的软底绣鞋,头发依旧束成马尾,不戴任何头饰,只有腕间一条血红色的珊瑚手串衬得白璧无瑕的肌肤越发的晶莹剔透。
慕容远一身清爽的走进来,闵中闲和纪元城不由的眼前一亮,纷纷起身见礼。
慕容远坐下之后才让他们起身,姜楚恬领着侍女们重新上过茶之后,就恭敬地垂首立在慕容远身侧。她眉目低垂而温婉,眉心一点红却又平添几分艳丽之色,怎么看都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只是她穿的十分素净,一袭墨蓝色的圆领袍子十分宽大,分明是男子的款式却穿在她一个娇小的女娃娃身上,有几分滑稽的可爱。好在她身姿比同龄女孩子要高挑些,故而这样一身衣裳穿在身上并不算太突兀。
慕容远轻啜了一口茶,声音淡淡的,“本宫让人请两位先生过来,是想问一问太子的学业。两位先生都是饱学之士,本宫原不应过于忧虑,只是太子年幼,最是容易听信谗言被人挑唆,本宫实在担心。”
“公主担忧太子也是一片拳拳之心,臣等定然会尽心竭力教导太子,不负皇上和公主所托。”纪元城率先说道,“公主有任何疑问,也请尽管开口,臣等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容远目光淡淡的看向他,“纪侯爷高义,既然如此,那本宫就不客气。”
她这么说着,果然开口也就一点都不客气,一上来就先问了太子正在读什么书,读了哪一篇,纪元城又是如何讲解……语言犀利而尖锐,屡屡将纪元城逼得险些哑口无言。
好在他毕竟年长许多,学问上还不至于让一个未曾及笄的小丫头问倒,不过心里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说这位摄政公主大字不识几个的吗?
她刚才问的这些,哪里是个没有多年学问功底的人问得出来的?!
纪元城脸上的震惊很是明显,先前的轻慢之色还没来得及收敛,慕容远看的分明,并不发作,只在心中暗自冷笑。
闵中闲却是一派神色悠然的观望着,对纪元城简直忍不住要同情了……这个没脑子的迂腐书生!传言岂是真的能信的?
这位公主殿下若是没有几分真材实料,又怎么能在短短月余就将几位阁老辅臣们治的服服帖帖?他还真以为这位殿下是胸无点墨的?
也不想想,能让他夫人以千金收购的画作出自她手,这人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可笑啊!
待纪元城的惊愕之色平复之后,慕容远才淡淡的说道:“太子尚且年幼,那些深奥的国策还是先缓缓,过几年再教他吧!”她一伸手,姜楚恬立刻就捧了一本墨蓝色封皮的书递过来,慕容远久示意她直接送到纪元城跟前,并道:“太子刚刚启蒙,还是打好基础要紧。这本幼学琼林是本宫幼年时,皇上亲自为本宫启蒙所用的书籍。”
纪元城就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翻开,里面正好夹了一张白纸,停留在祖孙父子这一篇!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就望向了慕容远,可后者神色淡淡的啜着茶,根本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纪元城心里就忍不住打鼓,纪娴妃算是定远侯府的远亲,娘家势弱才靠上了定远侯府,而定远侯府也正好需要一个这样的倚靠,所以两方之间算是亲密合作的。
纪娴妃偷偷派人给他送了口信,纪元城才在太子的学问教导上手段激进了些,可纪娴妃说的那些他还没做啊——难道这一切已经被慕容远察觉了?!
纪元城顿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慕容远似乎察觉到他的转变,放下茶盅抬起头看过来,神色舒缓中却带着几分凌厉,唇角却弯弯的扬起,“纪侯爷,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纪元城呆愣的时候,姜楚恬也同样心惊不已。
到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祖父为何坚持要让她到公主殿下身边来了。在她还懵懵懂懂自以为天下无难事,沾沾自喜自己身上被人称赞的那点儿才华虚名之时,比她年纪更小的公主殿下,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四两拨千斤的震慑一干老谋深算心思狡诈的老臣们……
她不禁想,她们这些自称为名门千金的女孩子,整日里忙着研究什么穿戴最合宜、什么首饰最得体、什么样的字体写出来最漂亮、什么签纸用起来最有格调……研究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的时候,她身边这位面对当朝巨擘也面不改色的敲山震虎的公主殿下在做什么?
她想不出来,却莫名的觉得自己竟然是这么的眼界狭隘,活的这么的渺小……
慕容远并不知道,今日这么简单而平淡的一幕,在这个看似沉稳的少女心中投下了一枚巨石,并在今后的生活中激荡出层层的滔天巨浪。她更不知道,本来心性高傲的姜楚恬,却因此而对她投以了最为难得的忠诚。
纪元城和闵中闲告辞之后,李君凌等人就过来了,姜楚恬从慕容远身边退开,回到她原本应该在的队伍当中,却因为心神不定而踩到了裙角!
她下意识的低呼一声,却并没有预想中的坠地。定了神后才发现腰间一只有力的手臂托着她,姜楚恬微微侧头,就看到郑明朗温文尔雅的面庞。
“多谢。”姜楚恬站直了身,微微福礼道谢。
慕容远的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奏折上面,并没有注意到眼前这惊鸿一瞥的一幕。她粗略的扫过每一本奏折,脸上的神色越发的阴沉下来。
早朝朝会上,淳于意突然提出来的皇后垂帘听政,虽然在朝会上没有得到太多人的附和,可后来呈上来的奏折里面,超过半数的大臣都上书附议。
而且各个言辞恳切,一副殚精竭虑为国家社稷考量的口吻,就怕这江山天下败在她一个弱质女流手中!
“啪!”慕容远脸色铁青的将奏折扔到了地上,姜楚恬和纪姿含吓得浑身一抖,怯怯的朝她这边望过来。郑明朗也敛起了神色,凝重的看过来。
只有李君凌神色不变,淡淡一笑,捡起被她摔在地上的奏折轻轻地放回手边,“公主息怒,身体最重要,何必为了这些不重要的小事气坏了身子?”
“小事?”慕容远冷笑,目光如炬的瞪着他,“我的通政使大人,不知道你有何高招,可以应对,竟然大言不惭的将这么多大臣的奏折,定义为‘小事’?本宫更想知道,于你眼中,什么才是大事?!”
李君凌却微微一笑,轻轻吐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慕容远听了这话,却没有立刻发脾气,而是深深的看了李君凌一眼。然后想起先前在御花园碰到李君曜的时候,他同她说的话来……
李家兄弟,果然都不简单。
慕容远沉吟,然后忽的笑了,“你说得对,静观其变。”
她忽然站起身来,丢开手中所有的事情,“这些东西,你们都看着办吧!”然后负手而去。
姜楚恬和纪姿含慌忙要跟上去,却被李君凌和郑明朗拦住,两人同时摇头,低声嘱咐道:“不必跟着。”望过去,才见慕容远只是走出了南书房,在院子里站着,午后金色的阳光像一层轻薄柔软的纱,覆盖在她的身上,纤细而挺拔的身姿迎着雨露阳光,好似要蓬勃生长。
姜楚恬默默地看了李君凌和郑明朗一眼,心中暗自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