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雄狮(1 / 1)

阿姆斯特丹的凌晨两点,陈家蜜坐在发动机轰鸣的大卡车上,盯着机械摆动的雨刷沉默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打破这片让人难以启齿的尴尬。她屁股底下坐着的位置垫着司机脱下来的外套,散发着暖烘烘并夹带一丝机油的味道,陈家蜜浑身都湿透了,行李箱的轮子沾满了泥巴被扔在后面的车厢里。她方才站在路边怀抱着自己的包,狼狈得衣角都要往下滴水,司机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垫在椅子上,免得淌湿了副驾的座位。

他脱了外套里面只剩一件白背心,陈家蜜看到那双掌握着方向盘的手,靠近她面前的那条手臂纹上了她完全看不懂的单词,与其说他像个卡车司机,陈家蜜觉得他更像电视上那种飞车党。纹身的花样会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贲起或者施展,好像随时在展示力量的雄狮。

一道雪白的路灯光照亮了她的视线,让男人的五官在黑夜里清晰起来,她这才发现她方才以为的同胞,有着一双碧蓝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想到他下车时候不费吹灰之力拎起自己的行李箱扔到后方,以及用迫人的身高居高临下地问她要去哪儿的样子,陈家蜜猜他可能是个混血儿。

卡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凌晨两点排成长龙的卡车依次等待在这个路口转弯简直是个奇景,捎上陈家蜜的这辆卡车似乎不是跟它们同路,陈家蜜好奇地伸头去看这个诡异的时间点产生的交通堵塞,一边终于找到话题问正在等待红灯的司机:“这里堵车,带我一程会不会影响你办事?”

对方蓝色的眼珠看过来:“你不是观光客?”

自己应该不算是观光客,即便大老远地飞过来,陈家蜜也没有任何闲情雅致去观赏周围风景,更何况刚刚下飞机的她还淋了一头一脸的雨,陈家蜜只想找到能住的地方好好躺上半天,她只好隐晦地否认:“我不是来旅行的。”

她也不像来谈生意的,否则怎么会不知道阿斯米尔有着号称全世界最忙碌的早晨,因为所有的重型卡车都必须等待进入世界上最大的商业建筑,所以才会产生这小小的交通堵塞,这在阿斯米尔根本不稀奇,于是对方只想到一个解释:“你是来徒步的?”

陈家蜜有点儿懵,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先前很奇怪的行为——不愿意等待班车而在凌晨独自步行去目的地的奇怪异国独身女性,这个诡异的人设难怪会令别人以为她是个徒步爱好者。其实作为一个好学生以及后来的IT从业者,陈家蜜坐着的时间比较多,即便是出门旅行,也信奉吃吃喝喝睡睡躺躺的疗养模式,绝对不肯花钱买罪受。

“因为飞机延误,凌晨又没有班车,我赶时间只好步行去阿斯米尔,”但好像无论怎么说都显得自己很蠢,陈家蜜连忙转换话题,“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陈家蜜,你怎么称呼?”

陈家蜜听得出对方说的话都很简略,中文似乎有些生硬,越发验证了这个提供帮助的陌生人有一部分中国血统的猜想,对方的名字也验证了陈家蜜的想法:“克鲁克山。”

“赫敏的猫?”陈家蜜下意识问道。

对方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很不耐烦。陈家蜜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多狼狈,但是湿透的贴在脸颊上的鬓发和黏糊糊的衣服都让她很不好受,因为对方这一眼,她的无措感疯狂地涌上来。这时通行绿灯亮了,克鲁克山踩了一脚油门,卡车轰然启动的那刻陈家蜜一下子贴在了椅背上。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包,看着雨丝被疾驰的卡车破开,横向地拍打在车窗上,陈家蜜再傻也知道她让司机不太愉快。

因为克鲁克山刻意加大油门,仿佛急于摆脱陈家蜜这个不会聊天的人,二十分钟后卡车就停在了陈家蜜先前预定的民宿所在的那条街上。这条运河边上的沿街住宅区还在一片静谧的沉睡中,只有远处河面上传来点点灯光和人声,这让克鲁克山怀疑到底有没有民宿在营业,可是看陈家蜜言之凿凿的模样,他的顾虑似乎多此一举。

从货仓里把陈家蜜的行李箱拿给她之后,他还要开车去停车场,然后回家换开自己的车去那些卡车排队的地方上班,那里有他的家族经营了两辈的生意。这个萍水相逢的和自己有着一样发色的女人,他记得她叫陈家蜜,但他们就真的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克鲁克山惊讶自己对她留有印象,大概是因为阿斯米尔经常能见到韩国人、日本人甚至台湾人,却很少见到来自大陆的独身旅客。

克鲁克山慢慢把车开出街区,货车的驾驶室比较高,后视镜里几乎看不到陈家蜜还站在路边跟他挥手道谢。不过克鲁克山知道陈家蜜还站在那里,她虽然聊天很笨,却是个很有礼貌的人。然后他看到扔在副驾驶座上的属于亨特拉尔的工作服,这衣服他穿了七八年,扔在货车上不过是贪图舒服自在,如今因为垫在陈家蜜的湿衣服下面,这帆布的工作服也透着一股潮气。克鲁克山不能就穿个背心去上班,所以才要特地回家拿件外套。此时才凌晨两点,时间很充裕,阿斯米尔忙碌的早晨属于不同的人,而他的时段是在太阳初升起的时候。

如果不是这个雨夜的经历让陈家蜜手忙脚乱,她当时就该看见克鲁克山的外套上有亨特拉尔的字样,而那恰恰好就是她要找的人,而不至于又饶了一圈弯路。

直到那辆巨大的卡车再也看不见,陈家蜜才泄了气站在路边,半晌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来面对现实。克鲁克山虽然对她没什么热情,但对待女士大体还是很绅士的,不但提供车辆免费搭乘,虽然是一辆陈家蜜之前从没坐过的重型卡车,而且他还代劳帮忙提行李,一个陌生人能帮忙做的事他都做了,哪怕他长着黑头发黄皮肤蓝眼睛能说中文,有70%的基因遗传长得像是自己的同胞,可陈家蜜仍然不可能大喇喇对他说我没地方住。

他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好运,能够有顺风车坐对陈家蜜来说已经足够。

从随身的包里翻出预订单,陈家蜜找到了那间民宿的门牌号,可能是因为客满了也没有住客需要在凌晨去机场赶飞机,所以民宿主人也没有值夜班。陈家蜜想通这节,犹豫再三,可是无家可归的恐惧占了上风,她仍然按响门铃。诚如她在机场接到的电话所说,圣诞前夕整个阿斯米尔镇都找不到能临时入住的酒店或者民宿,陈家蜜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她已经坐好了睡在大堂或者阁楼的准备。

开门的是个十多岁的白人女孩,但她长得比陈家蜜还高,此时身上正穿着睡衣,她看到陈家蜜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于是赶紧招呼她进去坐,还找了个取暖器插上电,陈家蜜脱去湿掉的外套,看了看沙发,在大厅角落找了张木头椅子坐下,那女孩可能是房东的女儿,给她倒来了杯热茶,并带给她一个坏消息。陈家蜜的房间已经被后来的韩国家庭入住了,而直到明晨也没人会离开,他们没有多余的房间提供给陈家蜜,建议陈家蜜想别的办法。

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大厅里还有暖气,手上有一杯热茶,这就是眼下组成陈家蜜所有幸福的关键。松懈下来的神经令她没法放弃这份得来不易的安逸,她试着问对方能不能在大厅给她个空间,或者说房子内有没有闲置不用的房间,就算不是客房也没有关系。女孩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陈家蜜,并且坦诚相告如果没有办法提供食宿,把陈家蜜丢在大厅或者杂物间都是不道德的,他们不能那么坐。

陈家蜜可以留在这儿直到身上的衣服干透,但她整个人暖和起来之后必须离开,说完女孩坐在了沙发上,拿上本书看了起来,没有和陈家蜜继续攀谈下去的意思。陈家蜜心里很难过,但是为难和纠缠一个女孩是不对的,沉默中她发现那女孩子看的应该是课本,也就是说对方还在上学,而她的到来却让女孩在凌晨不能睡眠。

这让陈家蜜难受起来,她把一杯热茶喝完,拿起搭在取暖器外罩上的衣服,发现已经烘干得差不多,于是告辞离开。

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陈家蜜无处可去,便沿着运河一路走到了阿斯米尔湖边。路灯微弱的灯光显得整个湖阴沉沉的,湖边有家餐馆,当然还没有开门营业。路边还有儿童滑梯和水上运动的广告,但是夜间的黑洞一样的湖泊让你没法联想起这些游玩的项目,陈家蜜绕着湖走了半圈,走到湖边的一座高塔处,门上的介绍说这是个博物馆,此刻当然也是没人的。

陈家蜜走得累了,坐在了湖边的长椅上。

如果是白天,她一定会觉得可惜,因为所有的长椅竟然都是背对湖面的,你没法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观看湖景。但是在夜晚的阿斯米尔,不用对着黑洞洞的湖泊是一种安慰,陪伴陈家蜜的是这条长椅、她的旅行箱和长椅边圆滚滚的铁皮垃圾桶。

她得在这里等到天亮,然后找个地方洗漱,可能是社区公园的厕所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然后找一家馆子吃一顿饱饱的早餐,假装自己并没有经过任何流浪,最后衣着体面地敲开亨特拉尔公司办事处的门。

陈家蜜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最后她累得在长椅上抱着自己的包睡着了。

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刚刚黎明,湖面起了风发出阵阵波浪的拍打声,有个看上去一早出门的老太太站在陈家蜜面前,她真的是太老了,陈家蜜觉得她跟陈官村那个有名的老寿星大概一样岁数,那位老寿星已经九十几了。老太太的口音很重,陈家蜜听了半天才知道她问自己为什么睡在这里。

老太太穿得好像上个世纪的人,一条灰色的长裙,外面系着靛蓝的围裙,满头银白色的发丝特别显眼,耳朵上戴着一副珍珠耳环,掩在白发下几乎看不到。虽然年纪很大,穿着非常的干净体面,陈家蜜也没看见她用拐杖走路。

陈家蜜涨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您家里有多余的房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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