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家蜜把自己收拾妥当走出浴室,老珍妮和克鲁克山正坐在沙发上喝茶闲聊,见她将自己洗得一身热气腾腾出现,老珍妮冲陈家蜜招了招手,示意她一起坐过来。
老太太一面帮陈家蜜滤茶,一面态度温和地帮她出主意:“我和克鲁克山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够报警让警察处理这件事情,虽然这群人也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产生很大困扰,可是发生人身伤害的事情却是头一次。”
克鲁克山不动声色地等着陈家蜜作出回答,沙发与沙发间的距离并不远,陈家蜜虽然坐得离老珍妮比较近,然而克鲁克山仍然闻到她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气,带着一种俏皮而不黏腻的甜味。克鲁克山知道陈家蜜是用了他刚刚拿回来的乳液,如此便证明她心中没有芥蒂,他知道有些人对护肤品的牌子很讲究或者执拗于某种特殊的功效,他很高兴陈家蜜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正因为陈家蜜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接下来的回答也不是克鲁克山想要的。
陈家蜜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拒绝了这对老少的好意,她手里捧着茶杯,字斟句酌地开口:“我的伤不太严重,仅仅只是皮外伤而已。而且我在阿斯米尔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我不想为此分散精力……”
她这话说得委婉,其实陈家蜜出门在外并不想惹麻烦,尤其在本身压力已经很大的情况下,而且欧洲警察通常并不怎么有效率。陈家蜜并没有那么多充裕的时间,等待警察的处理给出结果,如果她不得不离开荷兰,那么善后的工作则必须由老珍妮或者克鲁克山来接手,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转嫁到别人身上的负担。
但他们显然认为陈家蜜的拒绝是由于中国人历来不愿意惹事甚至胆小怕事的原因,所以在巴黎和布拉格的小偷和强盗都会把目标对准中国人,老珍妮甚至拍拍陈家蜜的手安慰她:“我可怜的孩子,荷兰是欧洲治安相对较好的国家,你应该更相信法制和警察,拿回你应得的道歉和赔偿。”
陈家蜜苦笑:“我是相信法制和警察的,可是我也是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啊。”
“她说不要就不要吧,选择权在她身上,”克鲁克山把茶杯放回茶杯上,这个动作虽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可陈家蜜却莫名觉得他扣下茶杯的动作其实很重,她不解地看他,他却反而冷漠地结束话题:“既然没事了,那我要使用浴室了。”
因为她不愿意报警而选择息事宁人,所以让他不乐意了?陈家蜜觉得莫名其妙,就如老珍妮所做的那样,她虽然觉得陈家蜜胆小怕事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安慰,克鲁克山嘴上说着让陈家蜜自己做决定,但当陈家蜜的观点与他相悖时,他却好像是被深深冒犯了一样。
他反复的态度或者说这一天经历的种种偏见令陈家蜜很在意,陈家蜜从前出国多是因为工作原因,即使旅游也不会深入到普通的社区生活,这还是她头一回直面旁人对于中国人的看法。一直到凌晨的时候陈家蜜才睡着,这其中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时差在作祟,等到陈家蜜沉沉地一觉醒来,时间已经是早上的九点半了。她还当自己会失眠,可是来到阿斯米尔的第一天,她就因为高强度的脑力及体力活动,获得了一个几乎满分的睡眠。
下楼的时候老珍妮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三明治以及优格,区别是今天的三明治里多了一片煎蛋,而昨天则是夹着煎培根,早餐已经做完很久,冰冰凉地躺在盘子上,盘子外罩了个透明盖子。陈家蜜把早餐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下,她还是不习惯吃冷食的。此外她原本还做好了对克鲁克山视而不见的打算,可是这个打算落了空,因为克鲁克山根本不在家里。
她终于有点儿发现他活动的规律,这个小镇似乎很多人都认识他,他会开着卡车出门,但又似乎不单纯是个卡车司机。早晨通常是不在的,可能会在午餐以前回来,回来之后就不一定需要出去,而老珍妮在接受她当房客的第一天,就曾经说过早餐时间定在五点,五点吃早餐应该是这家人的习惯,那么克鲁克山应该是吃完了早餐就出门,然后在十一点左右回来。五点到十一点的工作时间是陈家蜜不能想象的,因为清晨五点她一般还在深沉的睡眠中,而十一点她才刚刚跨进办公室泡了茶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陈家蜜想,克鲁克山真是有一份奇怪的作息表,或者说是一份作息奇怪的工作,如果克鲁克山有一份全日制的工作,而非是在哪里打工上早班的话。
但是他如果不在家里,就方便了陈家蜜的活动。
她默默地吃完早餐并清洗了盘子,在老珍妮叫她帮忙缠毛线的时候主动提供了帮助,陈家蜜小时候常帮着陈妈做这个,所以现在做起来不但熟练而且对老珍妮莫名有种亲近感,老珍妮也和她说起以前的趣事:“克鲁克山从来不愿意帮我做这个,他建议我可以把毛线绕在后院的木头架子上。哦,这个傻孩子,这种事情就要两个人在一起做才有意思啊。”
陈家蜜想起昨晚克鲁克山把不乐意放在脸上的事情,觉得他小时候做出这种事情并不奇怪,看来他不但不是个可爱的大人,从前也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她趁着这个机会问道:“珍妮太太,你认不认识亨特拉尔公司的朱利安经理这个人。”
“朱利安吗?名字似乎有点熟悉,”老珍妮毕竟很老了,就算想不起来也很正常,“这你得等等,我可能要花点儿时间去打听这个人。”
陈家蜜略有些失望,但是老珍妮愿意帮她打听比她自己毫无目标地碰壁要好多了,毕竟小镇上的居民是没有必要和她推心置腹的。老珍妮虽然戴着老花镜,却把她脸上些微的失落看在眼里,她其实也不太明白陈家蜜为何在舍近求远。
她想了想,让陈家蜜再帮自己一个忙:“麻烦你帮我把后院洗完了的衣服晾起来。”
这是举手之劳,陈家蜜自然答应,她的内衣裤都是手洗的,冬天的T恤和外套不用更换得太频繁,所以她还没有用到后院的洗衣机。她发现这家人还算挺讲究的,洗衣机分了内衣用的和外套用的,内衣用的小型洗衣机还被固定在外套用洗衣机的上方,抬手就能打开,这样做不但节约了空间,看起来也相当美观。
她把后院一角的晾衣架拿抹布擦一擦灰尘,打开了洗衣机,里面只有一条内裤。陈家蜜还当是老珍妮穿的那种老年女士专用的大腰围平角内裤,可她拿在手里才发现这好像是一条男人的。
这时候花园里的后门打开,克鲁克山神出鬼没地从这扇门走进来,他要找的就是陈家蜜:“日安,如果恰好你的脚没问题午饭后又有时间,就和我一起去阿尔曼德家还推车,阿尔曼德太太还准备了下午茶和点心,刚刚她在电话里说一定要我们尝尝她的手艺。”
他终于发现陈家蜜拿在手里的是他的内裤。
不就是内裤吗,陈家蜜告诉自己,内裤和西裤、牛仔裤或者沙滩裤一样都只是普通的裤子,她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帮助这家人做家务是她自己当初默认下来的,她故作若无其事:“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不过得等我做完手头的事情。”
说着她把内裤平平整整地晾了起来,又伸手去拿另外一台洗衣机里的牛仔裤和外套。
克鲁克山看着自己的内裤被风吹得微微摆荡起来,学着陈家蜜一样若无其事地说着别的事:“关于我昨晚去找卡拉夫妇的结果,范尼除了外出上学,必须在家里关足两周的紧闭,至于赔偿……”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目光扫了一眼陈家蜜的脚踝,那里已经看不出有什么不同,而且陈家蜜踮脚的动作也很轻松,他松了口气:“我一个工作伙伴是今晚的飞机从新加坡回荷兰,我特地拜托他给你买一瓶一模一样的乳液。”
本来因为离开前不会再见到范尼,陈家蜜只觉得大快人心,可是听完克鲁克山的话,又觉得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以她目前的经济状况来说,她其实并不想要一个原封不动的赔偿,而是希望用这笔钱抵债,以免接下去的日子入不敷出,至于护肤品,大宝也是很好的,想到这个她的口气有点急切:“可以不要吗?我选择抵扣房租的方式,而且为什么是你来负责?”
克鲁克山吃了一惊,他没有料到陈家蜜竟然不要,难道得到一瓶全新的不应该开心吗?至于为什么是他来负责……
“我承认是我不想你待在这儿,所以才故意挑起范尼来敌对你,”克鲁克山坦然地承认错误,“比起范尼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我觉得错误的确在我,但我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种极端的事情。”
对方都认错了,她还有什么好追究的,但是陈家蜜还是很在意他昨晚的那种态度:“还有关于报警的事,不是我不愿意这么干,而是我很快就要走,那么之后的事情就会落在你和老珍妮的身上。我已经很幸运地有了一个住所,我不想给我的房东添麻烦。”
克鲁克山也缓和了表情:“我习惯按照规矩解决问题,很抱歉,把你当成了那种被抢劫也选择默默隐忍的人。而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因为这一切起因都在我。”
误会解释开了就好,陈家蜜又再次确认:“现在不要那瓶乳液还来得及吗?不瞒你说,我很缺钱。”
那瓶乳液至少可以抵消两天的房租。
“……,”克鲁克山没想到她把话说得那么露骨,“好的,应该还来得及,我立刻给他打电话,他这会儿还没去机场。”
克鲁克山走到一边打电话,而陈家蜜则把剩下的衣服晾完。那件外套让陈家蜜很眼熟,她记得就是那天相遇克鲁克山让她垫在副驾驶座椅上的那件,恐怕就是因为都湿透了,所以才被换下来清洗。她把衣服抖开,却被前襟上绣着的一串字母吸引住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单词就是亨特拉尔吧。
如果克鲁克山和亨特拉尔公司有关系,爱玛那天的态度就解释得通了,和阿尔曼德家不同,爱玛不但认识克鲁克山,甚至称得上是熟稔。不负陈家蜜所望,老珍妮不但能够帮她,还指了条捷径给她,原来机会就离她如此之近。
所以她只要攻下克鲁克山这座堡垒就行。
可他哪里只是座堡垒,根本就是座碉堡。
陈家蜜心事重重,而克鲁克山已经推着车在门口等她,他们不仅仅是去还车的,车里还放了一颗种苗。
“这是谢礼,”克鲁克山解答了陈家蜜的疑惑:“它叫阿斯米尔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