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紫袍玉带(1 / 1)

陈家蜜一听,这才恍然大悟过来,老年人市场是她之前从未考虑过的。

这也不能怪她,中国老年人的形象总是跟务实、勤俭和过度节约联系在一起,鲜花的确是一样不分男女老少能够通吃市场的产品,但是中国的市场有跟市场准则悖离的一点就是,人们不会把大量的金钱花在愉悦五官上。

除了嘴。

而鲜花只跟鼻子和眼睛有关。

陈建国听完陈家蜜的理由哈哈大笑起来。

他没两年就要退休,退休之后打算继续为鲜花交易市场发挥余热,陈家蜜这才知道他早年曾经是大学生,而且曾经去过苏联留学,归国后进入邮政系统,一干就干了一辈子。如今苏联没了,中国却越发欣欣向荣。

“虽说现在好大一批人都退休了,但那也是社会主义生锈的螺丝钉,谁还不想上点油光亮光亮?”陈建国开始忆苦思甜,“你可别小看我们,我们也是上过大学、留过洋学,接受过社会主义的洗礼,可也有小布尔乔亚的情节,但不敢说。”

陈家蜜知道所谓小布尔乔亚,就是小资。

谁当年没有看过几部外国电影,看见男女主角在摆放了银器和鲜花的早餐桌上吃饭,陈建国还记得自己和老婆在苏联留学的过程中谈恋爱,她当年就有这样想入非非的美梦。

而前苏联,又是被上帝开了金手指的充满艺术细胞的国家。

当年是没有条件,现在退休了有时间,退休金又完全可以维持生活,所以为什么不可以实现当年小布尔乔亚的梦想呢?

陈家蜜想起自己爸爸,退休了之后拒绝返聘,反倒是怀揣着一股浪漫的情绪,一心要自己种玫瑰。不但要种玫瑰,还要种最好的品种。

其实在这部分老年群体中,他们所受的教育和审美并不逊于年轻人,但是由于当时的条件所限以及艰苦的工作环境,需求就只能暂时搁置下来。待等到可以实现怀抱鲜花的梦想时,却已经两鬓如霜。

陈家蜜越发觉得,自己当初选择国营快递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她把陈建国提的意见带回家和父母讨论,没想到陈爸陈妈也都非常感慨,陈爸只会种花,对公司的市场运营基本没有大的决策,但是他却要求陈家蜜,可能的话请务必把这件事办好。

这是只有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共同的感同身受。

陈家蜜第二天就告诉陈建国自己的决定,说是邮政部门如果能配合做好受理工作,陈氏玫瑰也必定会大力支持。而且陈家蜜预估了一下市场规模,这部分受过一定教育的大龄退休人群,主要覆盖在帝都和海市,规模虽然不大但是消费价值比较高,错过了实在可惜。

为此,她和陈建国特地去了一趟北京。

已经临近十二月,北京又冷又干,冻得陈家蜜鼻子上不停蜕皮。她无奈摸出润唇膏抹了一块在鼻头上,和陈建国一起走进北三环的一处邮政营业所。正是周日,邮局里都是办业务的老人群体,偶有几个中年人站在柜台前面,却是咨询纪念封和邮票的。

这样的氛围中,负责领取鲜花的窗口就特别显眼。

难得的都是年轻人,而且女孩居多,年轻的白领或者主妇们抱着一束花进出,看着就很赏心悦目。倒是窗口边围着一群人,看着都有了些岁数,身上穿的、脸上涂的都还不差,要陈家蜜来看,这群老太太那是相当时髦。

窗口的办事员每到周末就被她们缠得不行,好说歹说解释了都没用。他们邮局就是个送快递的,有没有花不是邮局说了算的,那得供货的平台商同意才行啊。瞧瞧这群老太太怎么说,上来就要反映群众切身相关的问题,要企业负起社会责任感来,满足老年群体的需求。

每个周末都来说,说得几个轮班的办事员都能把这套话背出来了。

陈家蜜和陈建国在一边看了半天,肚皮都要笑破了。

有个穿着风衣、系着丝巾的老太太好奇地打量他们,而后对陈家蜜问道:“闺女啊,你给你爸爸过来订花的呀?”

陈建国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这不是我闺女。”

那位营业所所长看到两人,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连忙从办事后台开门走出来,和陈建国激动地握手,然后对着老太太们介绍道:“大家都不要急,你们看我们在云市分管邮政业务的领导都特地来了,事情得一样一样办,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陈建国可不能自称主角,他连忙向营业所所长介绍了陈家蜜:“来来来,这位就是我们陈氏玫瑰的总经理陈家蜜小姐。”

估计是都没想到陈家蜜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孩创业,邮局里所有的人都把头伸过来看她。陈家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所长立刻把他们带到里面的会议室,说是会议室,里头堆满了邮局平时要用的物料,三人只好勉强摆了几个凳子坐在角落。

地方虽小,却很接地气,每一地的邮政基层网络早就是当地生活的一部分。

所长开始对着来人大倒苦水,主要是外头那些老头老太太都是小小的邮政营业所惹不起的主,电视剧里康熙皇帝不还说了吗,在京城里随便丢个小石子,砸到的说不定都是个三品顶戴。

这事情所长虽然向上面反映,上头总局也直接反馈到了云市的兄弟单位,可事情得一步一步来,行政单位也不可能强行要求企业去承担本不属于自己的社会责任,但是就算想为民做实事托个底,这事也并不名正言顺。

难道邮局以后要卖花吗?

那成什么了。

对于这件事基本的原则就是,能办得成最好,可企业跟企业之间,有不同的社会分工和角色,邮局不可能牵头把卖花的事情给包圆了。

所以唯一的大前提就是合作。

但是啊,人民群众未必理解,这就是所长最大的苦处了。

陈家蜜选择来北京,就是为了看看实际情况,再提出解决方案的。

但她没想到现实需求那么迫切。

现在人的寿命长了,生活条件也好了,就想到处发挥余热余光,可是能发挥的地方太少了,偶尔发现一个都是鲜花的窗口,就不可避免、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

陈家蜜能力有限,她提的只是个比较初步的设想。

为了这部分业务单独开发一个录入系统是不现实的,所以如果要受理,还是应以窗口纸面填写为主。可能的途径则是在邮局原有的报刊杂志数据库里多加上一个分类,譬如陈氏玫瑰,然后规格分成abcd等已经包装设计好的花束。陈家蜜会负责印制这部分宣传彩页放置在营业所,供前来办理业务的老人观看。这样的操作办法既节约又方便,不会对企业产生比较大的负担。

而针对年纪特别大的老人,陈家蜜希望邮局能跟当地社区联系,让社工在每周上门为高龄老人服务的时候,顺便送花上门。这样不但避免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必须自己出门的困扰,而且也杜绝了有不肖子女用老人的名义占便宜。

不大张旗鼓地把别有用心的人拦在外面,这样的做法不会招致反感。

而鲜花的折扣则是随老人的年龄逐层上升,也算是响应了政府关于养老政策的初衷。陈家蜜在海市的时候,楼下邻居就是一位九十高龄的老人,社区里每周会派一名社工□□两次、包括洗衣、打扫和梳头之类的基本居家服务。如果不是楼下凑巧有这么一户邻居,陈家蜜都不知道现在养老政策那么好。

陈建国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先在帝都一些营业所试点,情况良好再推广。

他赶着要回去汇报工作。

陈建国工作了快四十年,一直都很兢兢业业,但是他是第一回知道所谓“事业的春天”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二人出营业所的时候又被人叫住了。

还是一开始那位穿风衣的老太太,她客气地问陈家蜜能不能再多等等,他们这部分退休职工有一位活动组织者,之前每周都和他们一起来邮局,可是因为儿子休假回了北京,偏偏今天没来。

她刚才已经打了电话给他,再三跟陈家蜜保证五分钟内一定赶到。

她请陈家蜜一定要见见老爷子,还没有退休之前,这位老爷子就是帝都圈里有名的“花痴”。

被老太太这么一说,陈家蜜也来了兴趣。

陈建国不好把陈家蜜一个独身女孩子扔下,便也陪着一起等。

不多久,一辆黑色雪佛兰越野停在了邮局门口,因着帝都寸土寸金不方便停车,就见一个健硕的老爷子打开门伸出头,对着陈家蜜二人挥手:“上车!快上车!”

陈家蜜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这么莫名其妙上了这位陌生老爷子的车。

陈建国更是全程状况之外。

老爷子指指前座开车的人:“这是我儿子,就一开车的,别理他。”

陈家蜜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开车的男人,同老爷子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见亲爹过河拆桥,他撇撇嘴,专心开车没说话。

车子一路往帝都中心开,最后开进了后海一处特别幽静的四合院。

这里曾经叫金丝胡同,是前朝达官贵人们住的地方,老爷子家这处四合院并不大,但是大门推开的一刹那,明明是冬天,陈家蜜被院子里铺天盖地的绿植惊呆了。

老爷子请他俩进屋,又给泡了茶,这才介绍自己姓“那”,祖上曾是满洲正红旗人,姓那拉氏,专为宫里的皇帝皇后莳花弄草。到了慈禧太后那时节,因为差事干得好,得了一把御赐玉如意,上刻“傍花随柳,季季生香”。

说起这把玉如意,老爷子那得意劲儿让陈家蜜忍俊不禁。

那老爷子的儿子那东贤正在用笤帚扫院子,听到老爷子又吹起了自家那把玉如意,隔着门帘大吼一声:“别听他吹,早没了,运动时候给砸得粉碎。”

这下牛皮吹破了,老爷子掀起门帘冲着外面吼:“滚滚滚!快给我滚回海市上班去!”

大隐隐于市。

陈家蜜这是撞见了一位高人。

从冰天冻地的帝都回到温暖如春的云市,陈家蜜和陈建国下了飞机齐齐松了一口气,陈家蜜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地欢呼雀跃。这就是她为什么把“陈氏玫瑰”注册在了陈爸名下的初衷,因为陈氏玫瑰并不是她理想的终点,这只是她实现理想的途径,陈家蜜打算下月就注册一家新公司。

徐薇薇的电话突然就拨了进来。

“打你电话一直关机,”徐薇薇懒洋洋的,她也是从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上刚刚下来,这会儿躺在床上想补眠,却因为时差怎么也睡不着,“元旦有空吧?今年津西商城的年会办在马拷岛,没有通行证的话赶紧去办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紫袍玉带,中国古老月季,注意看花的边缘有一层白边,这个名字真是起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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