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爷子千里迢迢从帝都跑来云市,不只是为了帮助陈家蜜,也是为了自己那点儿私心。
说是私心,只不过一直以来没人理解罢了。
那老爷子不单单是种月季,其实也可以说做了三十年育种工作。
但他很清楚,这定位有点儿不上不下。说是花农吧,他跟那些潮汐一般靠天吃饭的花农还真不一样,那老爷子一直觉得种花是个挺精致的行当,看不上那些大棚里跟种菜似的花;另一面儿,那老爷子也接触过好多帝都里一流农学院的教授专家,他对这些知识分子那可是非常尊敬,但知识分子做成果都拿去评职称了,落实到田里还只是个乌托邦传说。
那老爷子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这行当缺一个科班出身又能闯荡市场的人。
自此之后,那老爷子养花的大半时间,都耗在了帝都天坛公园。
天坛公园有一个花工班,都是编制内的顶尖高手。这个花工班最能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了:资本主义国家的鬼佬们住在岛上,岛上物产贫瘠,但凡好的都要搜刮到自己国家去,然后改头换面一番就急吼吼拿出来挣钱;中国多地大物博啊,手上若是有好东西先决不是拿来挣钱,而是免费给人民群众们观赏。
天坛公园有两百多个品种的月季,但这些月季一不准外流二不准售卖。那老爷子呼朋唤友,云集了帝都月季圈儿里最顶尖的那拨人,大本营就设在天坛公园,时时互通有无。最后这帮人都老了,连月季的名儿都记不全了。便在每盆花的土里埋一个小铁片,要是忘了名字就拿手从土里把小铁片抠出来,完了再埋回去。
那老爷子心想这样不行啊,后继无人啊。
他心思活络起来,年轻人其实也不是真不爱学,可如今这社会啊人除了兴趣爱好还得混口饭吃才能生活,这可不是从前吃大锅饭的年代了。到头来,还是得把种花这门生意做起来,有了收入才有继续经营的底气。
那老爷子把这几年私下用津贴攒的私房钱偷偷在辽省包了两亩地,把圈内比较适合市场化的一百多个月季品种投放到了地里,还托人找了日本和香港的客商来瞧,人家知道这是好东西啊,这可是外人从前见不到的大内禁苑的品种啊。
小日本当时眼睛都放出光来了。
可最后没谈成,因为那老爷子拿不出足够的货来,北方海拔高阳光足,偏偏气候太过寒冷,制约了鲜花的产能。辽省的两亩地最后只得作罢,那老爷子古稀之年愿意跟陈家蜜来云市,就是因为他心里觊觎云市这块风水宝地少说也有十年了。
他终于认识了陈家蜜这号人。
再就是科班出身,一心在做拍卖市场的周刚。
还有那半个洋鬼子、资质出众的克鲁克山。
那老爷子半夜里想起来,就要老泪纵横,这终于有希望了啊。
科班出身又能闯荡市场,虽然没有找到这么一个能人,但是他可以把陈家蜜跟克鲁克山看成是一个人,好在两个人本就是一对儿,就算不是一对儿那老爷子也要拼命撮合,说不定还能给他生一串儿可以培养的小萝卜头出来。
陈家蜜果真没让他失望,机会当前,在克鲁克山的鼓励下,她果断伸手去抓了。
那老爷子只能厚着老脸,请她帮这个忙。
这也是陈家蜜当日决定设立育种公司的初衷,而且已经做好了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都没法盈利的准备。就算脸皮厚,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罗天王不会接受,但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的团队动心了,这至为艰难的“育种”就可能一步跨越十年。
能打动他的,就在于鲜花本身的独一无二。
他愿意结婚的对象,不也是因为对方的独一无二吗?
那老爷子的话,一下子点到了关键。
人类对鲜花的人工干预育种,本就是为了得到独一无二的美,并不是一开始就为了赚钱。
不管行不行,试一试吧,陈家蜜心想,这项事业太难了,很多名人年纪都大了,这辈子都和自己的花藏在胡同四合院里。是时候要走出来,让所有人看看中国到底有多少好东西,无论经过多么高级的育种手段,驼毛刷也好哪怕是转基因也好,鲜花的根却还是在这里。
在那一扇扇承载了历史的厚重的木门里。
陈家蜜郑重地接过了那老爷子递过来的水桶,逗趣道:“收到命令,保证完成任务。”
那老爷子觉得自己年纪大了鼻子挺容易酸,只好一迭声地答应:“唉唉,赶紧去吧!”
通道已经显示可以进入,时间还算宽裕,陈建国问陈家蜜:“有人要陪同吗?可以来一个人。”
陈爸刚往前迈了一步,想送送闺女顺便再叮嘱几句,被陈妈一把扯住了衣服。
他不明所以,特别委屈。
陈妈懒得理他:“这样啊,那小詹去送送我们家蜜吧。”
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到克鲁克山的蓝眼睛里绽放出来的浓重喜悦。
他果断地答应道:“妈,那我去送家蜜了。”
叫得一个清脆爽快,把那老爷子和周刚都给逗笑了。
只陈建国一脑门问号: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没有人会回答他,他也没傻到就这样问出来。
三人便经过安检,到达货机起飞的准备室。
库房门直通停机坪,有身穿荧光背心的地勤人员正往飞机上装货,而被陈建国要求扒下来的两大箱卫生纸正被扔在角落,仿佛能看出一点被人插队的可怜兮兮。陈家蜜本就好奇谁那么财大气粗空运卫生纸,便凑过去想瞧瞧看样品箱子。
单个的纸盒上都印着“yy漫展专用”,陈家蜜伸手掏了一盒样品出来,包装上还贴着售价人民币199的字样,陈家蜜咋舌:“那么贵?”
转而一想也没什么奇怪,有人买菜场花有人买进口花,这都是一样的道理,归根到底就是一个钱。有消费力就去追求一些爱好独特的商品,只不过这只是一盒纸巾而已。
陈建国也觉得干等着无聊,便怂恿陈家蜜:“打开看看,反正是抽检的样品。”
陈家蜜便撕开了包装,一看就笑了,原来是她也认识的某个著名动漫作品里的女神级人物绫波x。卫生纸被做成人体曲线的包装,女神穿着战斗服装、抱着头盔,丰胸细腰,很是性感。
“就这样?”陈家蜜感叹粉丝经济的强大。
陈建国是完全不明白,觉得和年轻人有代沟,就到一边喝水去了。
克鲁克山则接过面纸,左左右右研究了一下,然后找到了虚线的拆口,双手一用力,卫生纸就被拆开了,哦不,是女神的制服扣子齐刷刷地绷开了。
里面的卫生纸露了出来,填补了撕开的缺口,卫生纸上也有图案,这么看起来又好像女神脱了制服,裹着一条浴巾。
真是奇思妙想啊。
克鲁克山连抽了好几次卫生纸,发现底下还有比基尼、学生妹制服、护士小姐等等。
难怪卖199一包,简直物超所值嘛。
陈家蜜和克鲁克山凑在一起乐不可支地抽卫生纸,抽完一个循环还意犹未尽。
“贵是贵,”陈家蜜感叹,“可是有奇思妙想,再贵也有人买单。”
克鲁克山素来耳闻二次元盛况,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也觉得非常新奇。虽然两人都不是粉丝,却都玩得起劲,这门生意就是个好生意。而且这给了他很多灵感,因为玩到最后,他眼里看到的就不是绫波x的头像,而是换成了陈家蜜的了。
他看了看老人机显示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你就要进去了。”
“去一趟海市而已,快的话我明天就能回来,如果是半夜的飞机,你就来接我吧。”陈家蜜觉得他依依不舍的口气很有意思,“我又不是出远门。”
的确不是出远门,但是分离并不关乎时间的多少。
克鲁克山想,他只是不想又面临分离而已,他们之间已经有过两次没有意义的分离。
他压低声音道:“我等你回来,回来我们就去登记结婚。”
就好像老公等老婆回家一样,陈家蜜忍不住想要任性一下。
“我不要结婚,太快了,”她坏笑,“我还想谈恋爱。”
克鲁克山对她百依百顺:“好,那就先谈恋爱不结婚,谈到你满意为止,但是不可以太久。”
陈家蜜提着一桶“白头到老”,笑得眉眼都飞扬起来。
克鲁克山心想,先用“白头到老”求婚的分明是自己,罗天王只是捡自己剩下的。
“白头到老”,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名字,如果换成“untildeathdousapart”反而不美,中文是非常神奇的语言,当然也只有中国人本身可以理解,所以鲜花文化如此与众不同,如今的克鲁克山反而越发想要探索。
这一片有着和自己一半血脉相连的土地,以及在这片土地上有自己心爱的女孩。
“喂!”陈家蜜看出他意图不轨,想要推开他。
可是克鲁克山觉得吻别不可缺少,他拿大手捧住陈家蜜的脸,也隔绝了外界的目光,继续我行我素。
陈建国已经不知道躲去哪里抽烟了。
陈家蜜之前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现在说了也成了废话。
因为克鲁克山已经全都做给别人看了。
躲在厕所外面抽烟的陈建国有点郁闷。
他回去的时候陈家蜜已经上机了,陈建国和克鲁克山并肩往外走,他拍拍对方的肩膀:“结婚的时候要叫我吃喜酒啊。”
“一定!”克鲁克山满口答应,“长辈说你们都会带红包来。”
这个长辈不用说又是那老爷子。
陈建国差点把叼在嘴里的烟头吞下去,死老外学坏真快。
陈家蜜这次坐在vip座位上,这可比头等舱还厉害,因为是货机,所以她跟正副机长一起坐在驾驶舱里,因是夜晚,离开云市点点星光的上空之后,之后的两个小时飞机一直在黑暗中飞行,一直到抵达海市上空之后,眼前一下子大放亮光。
这是在夜晚的卫星地图上,整个中国灯光最明亮的地区,也是最充满着机会的所在,陈家蜜从上往下看,就好像看到落在地面上的银河。
原来这就是林深深平日眼里的世界。
陈家蜜突然明白陈妈当年跟她说飞得更高、看得更远的意思。
她现在终于达到了这样的高度。
半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金陵机场,陈家蜜打电话回家报了平安,在出口遇上了前来接应的津西商城的供应链经理。他一路已经打通关节,十一万枝红拂很快装箱,分坐两辆卡车上了高速。陈家蜜没想到徐薇薇也亲自来了,两人坐着她开的沃尔沃远远跟在卡车后面。
陈家蜜看到徐薇薇的时候,整个人松懈下来,他乡遇故知总比孤身一人要好,她问道:“你怎么亲自来了?明天不上班。”
“上啊,一早就有会,”徐薇薇回答得相当潇洒,“可是睡不着,睡不着就得找点事情做。”
所以宁可驱车两个小时来见陈家蜜,她在安陈家蜜的心,陈家蜜也安了她的心。
陈家蜜这才知道她要干什么。
津西在牵手旅游网也有股份,徐薇薇想借着这个机会,联合津西的资源和牵手的背景,打造一个集休闲旅游和鲜切花销售为一体的产品。她的这个想法一经上报,就获得了管理层的重视,但旅游产品牵涉到的方面极多,虽然陈官村有玫瑰加分,但本身还是一个非常淳朴的农村。上级镇政府的支持、经济投入改换门头甚至四周的规划统一布局,途径几处玫瑰园的路线和班车等等,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
徐薇薇知道难度,所以她是最渴望罗琛演唱会大获成功的人。
有资源、有人脉、有前景,为什么不做?
陈家蜜都敢拿出十万朵红玫瑰去“碰瓷”罗天王呢。
趁着两小时车程,徐薇薇把自己的策划跟陈家蜜说了个大概,让陈家蜜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然后十一万朵红拂入库津西的生鲜库房,而徐薇薇则把陈家蜜送到了罗天王在市中心下榻的五星级酒店。
陈家蜜在前台报上了罗琛经纪人的名字,服务人员笑容甜美地告诉她已经帮忙预留了房间,陈家蜜担心客房太干燥影响了手里的花,还特地要了个加湿器,然后一进屋不是先洗澡睡觉,而是给“白头到老”换水剪枝。
因为一路上都没有脱水,“白头到老”的状态非常好,在酒店房间的黄色灯光下,折射出一种带着柔柔金光的红色,有一种洞房花烛夜的神奇氛围。虽然陈家蜜看着自己的花难免带着“育种滤镜”,可是撇去这点因素,陈家蜜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白头到老”。
海市的日常是一种天然的忙碌状态。
陈家蜜三点才睡下去,不到六点就醒了,她心里有事也不想睡懒觉。
好在她起得早,刚刚在酒店餐厅吃了一碗豆花,罗琛经纪人的电话就来了。
“十分钟后我们要去现场彩排,你有什么事就在保姆车上说。”对方言简意赅,“罗琛今天很忙。”
陈家蜜一抹嘴,赶紧回楼上拿了“白头到老”和随身包,去前台还了房卡,整个人清爽利落地等在酒店门口的沙发上,不一会儿团队里就有人去结算房钱,陈家蜜耳尖地听到了自己的房号,知道罗琛很快就会出现。
果不其然,罗琛在经纪人、助理以及保镖的护送下从电梯里出来。
好在这会儿很早,酒店大堂里没有围观群众。
罗琛脚下不停,直接进了等候多时的保姆车。
经纪人朝陈家蜜招招手,陈家蜜也跟着钻进车里。
可能没想到陈家蜜这么年轻,而她手里还提着一个水桶,除了司机,所有人都多看了她几眼,包括戴着墨镜的罗琛。
真实的罗琛年近五十,陈家蜜近距离可以看到他脸上清晰的法令纹。
经纪人大概表了个态,措辞冠冕堂皇,意思是价格从优,但是要达到市场上情人节档期那样的高价还是有一定的难度,但是罗琛的知名度在这儿,希望陈家蜜能够理解。
陈家蜜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对方能爽快给钱,已经比她预计得要好。
骨子里千疮百孔的明星团队多得是,天王级别还是有一定的信用。
陈家蜜给自己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然后拎出那个被人看了好多眼的塑料桶:“这种红玫瑰,叫做‘白头到老’,是我们公司自己种的。”
在座的人知道卡罗拉,知道南美木仓火包玫瑰,因为这次罗琛演唱会还知道了冠军种红色娜奥米,但是“白头到老”是什么,还没有人知道。
但是他们都清楚一点,陈家蜜刚刚是在推销。
一个坐在后排的年轻女助理干笑了一声:“这是拿我们罗哥的作品现成取的名字吧?”
“一朵花的育种长达二三十年,”陈家蜜毫不怯场地怼了回去,“这朵花诞生的时候,还没有《白头到老》这首歌。”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爆字数,大家五一快乐,劳动最光荣
那老爷子的一部分人设采用了云南著名育种公司yyy创始人,外号杨月季的生平,有兴趣的人可以了解一下,目前斗南交易的玫瑰里有他的三个自有品种,已经渐渐能够盈利。早年是完全收不到专利费的,他日常运营是靠种绣球花,非常了不起。
不过yyy这个注册商标……我觉得杨老头取名能力跟我一样废柴
北京的朋友们,也可以找机会去天坛公园看花,那里卧虎藏龙。
流星王阳台(meteorkingterrazza)——(荷兰,微月)
阳台系列都非常不错,小小的,适合家庭种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