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跟在后面反应快的郑参议脸色一变,脚下一滑就要逃开,然而眼前金光白芒连闪,护卫们顷刻拔刀封死了他和林德宏的去路。
韦淮越一脚踢上了暖阁的门。
玉珑衣袖一抖,拂开了一个意图冲上来的武官。
兰倾旖的软剑,已经顶住了靳涛定的后心。
转眼间,尘埃落定。
“你……你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没回神的众人都傻了,靳涛定白了一张脸,指着韦淮越,讷讷无言,说不出完整话来。
“哎,别指,不然我只怕一个不开心,把你的手指割下来。”兰倾旖笑眯眯的,转了个身正对着他,软剑往他肉里紧了紧,举手掠了掠鬓发,她笑意温软,满是少女清新的妩媚。彬彬有礼的样子,正合她公侯小姐的身份。“现在,请允许我自我介绍,在下正是此次奉命前来巡查河工主持治水工作的钦差特使,赫连若水。”
被软剑顶着不敢动弹的靳涛定,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全身抖了抖。
她眼波温柔如秋水潋滟,清泠泠掠过四周。众人顿时心神凛然,只觉自己正身处悬崖绝壁之上,被一只苍鹰盯住,全身都是一冷。
“钦差大人这是想干什么?”一个不知内情的武官愤怒欲狂,大声道:“就算您贵为钦差,擅自捉拿诛杀当朝命官,您也有罪!”
“是吗?”兰倾旖笑得特别冷,“本使是否有罪,就不劳大人操心了。至于本使想干什么,怕是没人比靳大人更明白吧?”
“下官不知钦差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靳涛定白着脸,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连面具都不摘的兰倾旖,硬撑道:“但迎接有迟,也不足以构成罪过,不知大人何出此言?真以为……”
“啪!”他的话还没说完,已挨了狠狠的一巴掌,被打得桃花朵朵牙齿飞飞,脸上火辣辣的痛,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张嘴掉了三颗牙齿。
玉珑忍无可忍,慢条斯理地撸着袖子,准备打人。
主辱臣死,当着她的面给她家小姐栽赃定罪,真当她是死人吗?
这一巴掌打得狠辣,满堂都震惊失声。
靳涛定身子抖得更厉害,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神色淡漠眼神厌恶的兰倾旖,这次难得没出言嫌弃玉珑的打人举动有碍观瞻有损形象。她淡淡看着靳涛定,在他的嚎叫声中,缓缓地,笑了一笑。
一笑。
如同雪山顶峰绽放新莲,瓣尖透出嫩粉,莹莹承接日光,折射浅草琉璃华彩静美;又或者初春桃花脉脉,映亮了佳人颊上一抹浅浅胭脂红,倒映邻家少年踏歌而出的身影,浅碧樱红,染艳了十里春风。
一笑。
国色染晕秋水姿,花开半夏动全城。
全场刹那寂静无声,人人眼中都是惊艳之色。
她的笑并不深,不过唇角淡淡一勾,此刻剑拔弩张杀气凛然背景下,这一笑却令人觉得温存,觉得静美,像看见了盛夏池塘里绽放一朵亭亭白莲,清丽娇艳,柔美与潇洒并存,立即冲淡了紧张的火药味。
不过下一刻,她的话立即把这种安静和惊艳冲淡了。
“本使想干什么?自然是杀你!”
“……”全场沉默。
没错,这才是她——赫连若水!
不出则已,出则一鸣惊人雷霆万钧!
“你不能杀我!”靳涛定知道落在这人手中自己绝对讨不到好,却无法相信她有这种胆量直接对自己动手,他挣扎着,心里仍抱有希望,哑声道:“我是朝廷命官!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这府中护军上千,你滥用私刑杀了我,也一样走不出去!我由皇上亲自任命,就算我有罪,也要押解进京由大理寺审理,哪怕你身为钦差也没资格处置我,擅杀当朝大员你也有罪!”
“那又如何?”兰倾旖面无表情看着他,淡淡道:“我就算有罪,也自会去皇上驾前领罪,这个不劳你操心,你也看不到那天了。”她挥了挥手,护卫毫不犹豫一刀下去,穿心而过鲜血四溅。
满堂静寂无声,难以想象这位主儿竟然大胆至斯,明知其中厉害关系还面不改色命令杀人。
在场所有人都怔怔地盯着她,觉得连呼吸都被冻结,他们直着眼睛难以相信,无法想象全省最高掌权者,在湖州说一不二土皇帝般的存在,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死在了钦差手中,只有玉珑畅快的笑声回荡不休。
“总算解决了这狗官!”
兰倾旖轻蔑地扔开破麻袋似的尸体,嫌恶地把手一伸,玉珑立即极有眼色地送上一方雪白手帕,她将手擦了又擦,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冷然一笑。
“我当然不会把你押解进京,以你这种身份,如果黄绫裹身投入大理寺,需要经过漫长的审判,你有足够的时间来为自己脱罪。在你等待审判结果的日子里,你在京中结下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你投靠的各种京中势力,都会自愿或者被迫地为你奔走为你求情为你辩护,你又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来支撑这种庞大的消耗。然后,斩立决变成了秋后处斩,秋后处斩变成了监禁,禁着禁着你就能等到某个大赦的机会出狱甚至东山再起……”她轻蔑地将帕子扔到尸体脸上,冷笑如刀刀锋逼人,“所以,你还是现在就死,比较合适!”
她的话音未落,暖阁外忽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那是侯府护卫带来的燕州都指挥使手下三千军,掐着兰倾旖一行人进来的时间,及时精准地一举攻入。
防备森严的府兵,对上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立即变成了绣花枕头不堪一击,整座布政使衙门被严密控制,滴水不漏,完完全全掌控在兰倾旖手中。
暖阁里沉香袅袅烟气淡淡,一杯上好的君山银针搁在那里永远没人去喝,墙上的寒梅迎春图溅上了血点,血腥气弥漫了整间屋子。
兰倾旖面不改色,踏着满地鲜花盛开般的鲜血,走了出去。
衣衫溅血杀气逼人的护卫身形如电,出现在她面前,神色酷厉,肃然道:“启禀大小姐,整个府衙已经清理完毕。”
所谓完毕,即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清理现场控制府衙全套干完不留痕迹。
“很好。”兰倾旖对充斥在鼻尖的血腥味直接忽略,迎着门外阳光,悠然微笑。
“还是让别人死,更合我心意。”
……
云国佑玄二十三年四月十八,震动京华的湖州府刺杀钦差案发生。湖州布政使靳涛定,贪污截留朝廷发下的治水银两,自知罪无可恕,铤而走险在钦差奉命调查并主持治水工作,进入湖州境内时,勾结江湖杀手,前后数次进行截杀。其行为之大胆,行径之恶劣,震惊朝堂。
在佑玄帝的书桌上,赫然摆着关于这件看似不可思议甚至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各种证据,历历表明了这件事的真实性:靳涛定给江湖门派的亲笔委托信,下发到湖州各城的通缉画像,兰倾旖在极短时间内雷厉风行搜罗来的关于靳涛定贪污受贿截留治水银两的证据——靳涛定勾结匪徒肆意盘剥湖州等地的行商,事后杀人灭口的汇报书信及账本,各种贪贿记录也整理后送入京城。甚至连劫粮盗匪赫连文庆兄妹俩都想办法抓了一个当人证。
兰倾旖也找到了原洪河水坝河泊所的僚属,以及当初负责洪河水坝整修工程的公造局人员,河泊所当初关于勘测的水位实地数据记录都被烧毁,可当初负责勘测的人还没被灭口,被兰倾旖布下的天罗地网给找到了。他明确表示,将所勘测出的数据和历年来的水位勘测记录相对比,可以明显看出已经达到了历史最高点,可当初河泊所大使和靳涛定还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实在罪大恶极。
也正因为如此,公造局的人都老实招供了,表示当初朝廷发下的治水银子,其实根本没用到哪怕一成,所谓的整修堤坝,只不过是随便找了几个大户的晦气,寻了个由头抄了家没收家产,将人家关进大牢,又拆了人家的屋子,得到的银子、砖头、木料之类,拿去随便修了修堤坝应付差事做了个表面工程。至于朝廷拨下的一千万两白银,都孝敬了上头,具体去向不明。
兰倾旖这一仗其实打得很漂亮,但她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反而很苦恼。
一千万两白银,那是什么概念?靳涛定算个什么东西?正二品的布政使,即使是封疆大吏,如果燕都里没人护着他,那也是不敢做这种事的。
历朝历代的上位者,对于这种和田赋息息相关的大型工程,素来看得极重。那些但凡有胆子朝河工银子下手的人,身后多半站着一两个当朝极有势力的顶级权贵。这个人不揪出来,自己绝对没好果子吃。
被人报复还是小事,她有自信自己可以应付过去,可如果这个人抓不到,这一千万两白银就很难追回来,那么接下来重新修堤坝修季凤渠的银子从哪来?难道指望天上掉银子砸死她吗?
青面獠牙无比火大的兰钦差气得砸了桌子,在屋子里暴跳如雷:“查!加大人手给我去查!给我查清楚这一千万两白银到底流入了哪里?也不用查远,就在湖州范围里给我查!一两银子都不准放过!”
就算上贡给终极老大,也不可能全部交出去,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三成,那余下的七成,她说什么都要找回来。
猪都能猜到,这所谓的去向不明,是拿来填补了某些人的空缺,或者被充做了某些人的私房钱。听说郑参议本人就有庄园五处,占地连绵美轮美奂,他这个一年一百四十两俸禄的四品官,哪来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