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雾里慢慢地向前。
这是一场奇怪的雾,它们只从他胸口的位置向前延伸,好像一匹拉开的白布。他胸口以上的地方,清澈极了,视力可触及到很远的地方。真是场奇怪的雾,它把他看到的世界分成了两块,一半清晰可见,一半沉浸在蒙蒙的浓雾中。
他的双脚缓缓向前移动,他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却又茫然不知所措。他的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浓雾中,只露出脑袋和肩膀。他挥手想驱散些什么,那些雾便在他挥动的手臂间来回缭绕。
他走得很慢,因而他的行走便带上了些飘忽的感觉。他自己甚至感觉不到行走时双脚的移动,因而他对此刻的移动生出了些许怀疑。他低下头,却无法看到自己的双脚,那雾浓得像是有了形状,好像是天上的云彩落了下来,他就在云端飘浮一般。他抬头看看天,满天星光静静地闪烁,一弯钩月正将冷冷的月辉洒将下来。深蓝色的天宇下,黑白两个世界并存在他的视线里。他想他原本应该惧怕黑暗的,但此刻,黑暗的世界清晰地映现在他的眼睛里,而那白色的雾里,他却不知道隐藏了什么。
一棵只剩下两个枝桠的老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想到这时并不是冬天,树叶怎么会掉光了呢?他行走到枯树的边上,伸手触摸到树干时,一下子就明白原来这棵树已经死了。一些忧伤不可抑制地从心里蔓延开来,很快便一发而不可止了。
他在雾里流泪,渐渐就忘了恐惧。他想到万事万物都会死亡的,死亡并不是件痛苦的事,它是天道运行的一种规律。但他仍然要止不住忧伤。
让他忧伤的或者只是他自己。
这时候他想到自己身边本来应该还有一个女人的,他爱那个女人爱得发疯,他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到她一丝一毫。但她现在消失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场奇怪的雾里了。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寻找什么了。
——寻找方柔。
他回忆不起来究竟是如何跟方柔分开的,好像只是一转眼的工夫,方柔就从他身边消失了。他不能一个人回家,家里如果没有了女人,他便又要独自承受一屋的凄清与寂寞了。那些寂寞已经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把他折磨得面目全非。
——方柔方柔你在哪里?
他继续向前,走动得更加平缓,像船儿驶在水面,又像鱼儿游在水中。这时候好像起风了,那些雾被吹得纷纷扬扬起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仔细地辨别着风的流向,蓦然间,眼前出现一座宽脊飞檐的两层小楼。
小楼非常突然地出现,倒好像刚才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现在一下子转到了他的面前。他盯着小楼看,小楼下半截隐在雾里,但他仍然能感觉到它的敦实厚重,露在外面的青砖因为年代久远,都变成了暗黑的颜色。小楼的窗户有带花纹的窗棂,玻璃上贴了彩色的窗纸,里面隐隐透出些微光来,将那些窗纸映衬得色彩鲜艳。
他走到门前了,那是两扇朱红色的木板门,上面悬着两枚兽环。
他想敲门,但那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森然且可怖。他向门里望了望,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门里这时传出方柔呼叫的声音。
是方柔的声音,他凝神细听了一下,却听不清楚方柔叫了些什么。但听到方柔的声音已经足够了,他不再多想,大步跨进门槛。
屋里没有雾,屋里的黑暗在他跨入的时候立刻消失。
烛光,许多点烛光亮起,屋子四周全是影影绰绰的阴影,但中间却已经被照得雪亮。烛光亮起的瞬间,他低低地喘息,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冷气从脚底一点点上升,飞快地冰冷了他的全身。
他在屋里看到了什么?
——女人。到处都是女人。**的女人。女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那雪白的肌肤上,有一些深色的液体在缓缓流动。
他惊惧地停住脚步,这一刻确信无疑屋里的女人都已死去。但她们显然死去不久,她们的五官还很生动,肌肤还未泛青,那缓缓流动的血液好像还有热气。
他全身僵硬,心内已被巨大的恐惧所俘获。他不知道该继续向前,还是就此退出屋子。但这时,屋里又飘扬起方柔的哭泣声。他立刻四处张望,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但那声音极其缥缈,好像就在他身边,又像离他很远。
他不知所措了,额上已是汗如雨下,双脚更似被灌注了千斤的重量,想迈动一分都难。他只能大声呼叫方柔的名字,大声地,声嘶力竭地叫。
——方柔!方柔!你在哪里?
回应他呼叫的是一些更尖锐的叫声,他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地上的女尸缓缓爬了起来,那些尖叫便从她们嘴里发出。女尸们裸着身子向他靠拢,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们洁白光滑的肌肤上,有一些深深的刀口切开她们的胸腔、小腹。她们此刻两手把创口扒开,将一些器官拿在手中把玩。她们的眼睛无一例外迸发出绿光,盯着面前的男人,有些在尖啸之余,还嘿嘿笑着一步步向他逼近。
他感到有些力量不可抑制了,一些液体顺着裤管流了下去。
他想逃,可迈不开步子,他想大声地叫,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已经被众多的女尸围在了中间。一团粘乎乎的东西掷在他的脸上,他认出那是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更多的器官向他掷过来,他双手掩面,还是不能阻挡。许多双手掐住他身体的各部位,他能听见自己骨骼被扯断和肌肉被撕开的声音。
他的眼睛睁不开了,一些猩红的颜色已将他双眼弥漫。
最后,他觉得胸腔蓦地一凉,一股大力在他体内撕扯,剧痛之火,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扯了下去。他成了一个无心的人。
那些凄白冷艳的手还在撕扯着他的身体,扯下一块肌肉来便随手丢向一边。
他忍着痛,忍着满满一心的恐惧,挣扎着试图挣脱她们,那些手便把他举了起来,重重地抛了出去。
下坠的时间出乎他的意料,他一直不停地向下坠落。他可以感觉到耳边风的流速和一些光影的闪烁……他醒过来,汗水已泅湿了被子。
夜正沉寂,风也静止了,他在黑暗里睁着惊恐的眼睛,仿佛在辨别着自己身处何方,又像是庆幸从梦魇里脱困而出。
半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人也变得轻松起来。那不过是一场梦,虽然梦的内容仍历历在目,但梦就是梦,梦醒了,里面的内容便也不存在了。
他想起梦里的方柔,立刻转了一下身,盯着睡在枕边的女人。
方柔此刻睡得安静极了,略显苍白的脸上一片安详。这是个美丽的小女人,肌肤细腻白皙,眉眼俊俏,枕上的长发柔顺且富有光泽,此刻略有些凌乱。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那手便抚在了女人的脸上。
“方柔,我永远不会失去你,永远不会。”他喃喃低语着,那手滑过女人的脸颊落在她的颈上。他的唇俯过去,吻上她的。
方柔似乎睡得很死,浑然不觉他的爱抚。
他已渐渐变得亢奋,他的手伸到被子里,抚上她的**。女人的**冰凉,却柔软得极有质地。他曾经一度非常迷恋方柔的**,即使在睡觉时也喜欢把它抚在掌心。现在,它们又在他掌心涌动了。
他笑了,方柔此刻真实地躺在他身边,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继续吻着女人,手慢慢向下。
蓦然,他停住了动作,眉峰瞬间皱起。
他缓缓掀开被子,**的方柔便出现在他眼前。
方柔那裸露的小腹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丑陋得像一条蛇,歪歪斜斜得像立刻就要游动起来。
他满心惊惧,梦中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他的目光四处逡巡,借着月光,看到床边的桌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他想起来瓶瓶罐罐里装的都是方柔的内脏。
这时,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想到方柔其实已经死了,是他亲手解剖了她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