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张老板走出小平房,北冥修再看这个酒馆老板之时,并未感到陌生感,依然是那么熟悉。
他从小认识的张老板,一直都是他,只是隐藏了自己原来的声音罢了。
不等北冥修发问,张老板已喟叹道:“相信你也感觉到了,我并不是普通人,但同时,我也是个普通人。”
北冥修心中了然。
前一个普通人说的是身份,后一个普通人说的是修为。
他的天人道探测的清清楚楚,张老板体内没有本源灵力,原本就没有修行的资质。
“你应该清楚鬼域八门的存在。”重新提起这个尘封在他心中的名字,张老板面上颇为感慨,说道,“你宋大嫂,也就是曾经的孙临仙,就是鬼域八门的刺客。”
“而我,则是鬼域八门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只能负责一些文事。”
北冥修心中了然。
鬼域八门的事他虽然所知不深,但他与余落霞初次相遇之时,面对的就是鬼域八门,挚友陆临溪更是鬼域八门的少门主,对于这个人界隐藏最深的组织,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
鬼域八门中,负责刺杀的四色鬼隶属于猎魂门,而通冥门则负责与外界接洽,不需要修为,只需要计算与分析能力,以及忠诚。
张老板,显然就是通冥门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我应该叫你什么?”
“还是叫我张老板吧,毕竟我本就姓张。”张老板微微眯眼,感慨道,“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八年了啊。”
北冥修问道:“那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其实很简单,我真的是在平原村长大的,在鬼域八门待久了,就想回家而已。”张老板想起旧事,脸上出现了片刻黯然,“当然,如果她不在这里,我也不会回来。”
北冥修心中一惊。
“很吃惊吧,但我也知道,以我的条件,是万万配不上她的。”张老板苦笑道,“但我依然想一直看着她快乐的活下去,就像以前看着她雀跃着来我这里提交任务报告时一样。”
“以前,她的单子一直是我负责的,没有修为的我,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与她说说话,直到那一天,她说在一个小村中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家伙。”
“后来,她就离开了鬼域八门,顶替了一个淹死的女子的身份,在这里住了下来。而我,也回到了家乡,安心的做起了我小时候就一直想做的营生。”
“看着她与宋禾生活的很幸福,我也就知足了。”
北冥修无言以对。
“这些话憋在我肚子里很久了,我也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张老板苦涩一笑,说道,“小周,谢谢你愿意听我说完。”
“我向你保证,我有把握保住她和孩子,所以,你放心吧。”
北冥修问道:“怎么保护?”
“这个嘛……”张老板抱歉的看了北冥修一眼。
北冥修点头表示理解,说道:“我相信你。”
张老板愕然道:“这么容易?”
“张老板的酒馆虽然坑,但说掺水就掺水,从来没有不讲诚信。”
北冥修认真道:“你是我认识的张老板,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
很久以前,一个少年被年迈的老妇人从河里捞了上来。
少年遭逢大变,心中只有一片怒火,将他的真心牢牢护在其中,没有人可以接触。
老妇人并没有在意少年的冷漠,对他悉心照顾,哪怕已经家徒四壁,依然把最好的留给少年。
唯有真心可以换来真心。
渐渐的,少年开始将老妇人视作亲人,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而在那段时间里,宋禾与张老板都因为各自的原因,对少年多加照拂,真心将自己当作他的长辈,也让少年将他们二人记在了脑海中。
直到最后,一个来自天道盟的玉佩将少年逼出平原村,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在离乡寻找玉佩主人的过程中,少年遇到了一个叫做余落霞的姑娘。
时过境迁,当年的少年已经成了青年,看待世界的眼光也不似以前那般黑暗。
那四个人,他则一直记在心中。
前三人于他而言是至亲。
最后一人,是至爱。
至亲至爱,皆难割舍。
……
北冥修在一处孤坟前拜倒。
袁雪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有一把伞,正在风雨之中飘摇,只能勉强替北冥修遮住风雨。
此时她的心中依然有些担忧。
经历了两天的休息,北冥修的伤势在雪莲露的帮助下好了不少,但终究还是一堵漏风的墙,需要大量时间修补,瓢泼大雨中,一不小心被风寒所侵也是有可能的。
她劝了,但北冥修没有听。
于是她只能陪着他一同前来。
北冥修的话语,比平时多了很多。
她也在其中听到了很多。
比如与余落霞,陆临溪一同北上的那几十天。
比如在无岸剑峰上修炼时的见闻。
比如天道会中自己的表现。
比如墨梅山庄那场大战。
他这两年经历的所有事情,他都说了。
而现在我,他的话语也到了尾声。
“……奶奶,宋大叔前天死了,杀他的人恐怕是天道盟里的大人物。”
“说实话,我有些害怕。”
“我害怕回到这里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我害怕我珍视的亲人,都会被那个人杀死。”
“我更害怕……自己在这里经历的那些岁月,实际都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
北冥修展颜一笑,喃喃道:“不过还好,至少平原村,还是那个平原村。”
“宋大叔也走了,张老板至少还在,他的酒馆应该能一直开下去。他说他能护住他们母子,那就一定能护住。”
“我答应过您,以后要替您看看村外的风景,那些地方都很美,这一次我要去的,是远在北边的天山,那里的风景,您看了一定会感到震撼。”
北冥修缓缓起身,恭敬道:“我就要离开了,您在下面,记得好好的。”
袁雪静静的站在他身后,鼻头微酸。
北冥修在这座孤坟前,情感无比真挚。
她也只在这座孤坟前,才看到完全放下心防,展现自己心中情感的北冥修。
他是坚强的。
也是脆弱的。
似乎一直以来,他都在背负某个目标而前进。
现在他还要将她送回雪峰剑宗。
袁雪自问,自己没有办法像北冥修一样承担那么多。
与北冥修相比,她实在是太幸福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袁雪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北冥修的衣袖,开口道:“周寒。”
“怎么?”
袁雪的语气无比认真,“我以后一定待你好一些,不再惹你生气了。”
北冥修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接过袁雪手中的伞,然后狠狠在她的头上揉了揉,“那样自然最好,只是你能做到吗?”
头发再次被揉得一团乱,袁雪脸上没有愠怒,只是坚定道:“我能……”
这份坚定不出意外的,在她说完两个字之后便逐渐消散,转变为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尽量做到。”
北冥修笑道:“难得见你这么关心我。”
袁雪小脸微红,嗫嚅道:“我……我只是想给你减轻些负担。”
北冥修心中微暖,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袁雪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道:“周寒,你真的不累吗?”
北冥修微笑道:“不累啊。”
同样的问题,素兰亭也问过他。
他那时候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讲话题岔开,事后也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思考。
于是现在面对袁雪的问题,他的回答很是坚定。
不累。
世间众人多苦难,是他应该承担的那些,他都一肩挑之,因为那本就是他的责任。
北冥修做事,历来追求本心,很少后悔。
他看向一旁带着狐疑眼神的袁雪,微笑点头。
一个人固然会累。
但总有人,愿意与他一同承担。
谈笑间,二人来到小砖房前。
“把东西收拾好,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