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被虎叔给带了下去,凉亭中就剩下阿蘅与谢淮安两人。
山风擦着叶片吹过,发出簌簌的声响。
谢淮安犹豫了一下后,问阿蘅:“就这么把人送回去……他要是醒来后,还胡说八道,那可就不大好了,要不还是把他送到温桓兄长那里去,想来温桓兄长是能治得住他的。”
阿蘅却不想自家兄长与段家人有什么联系。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沾染到的血迹,那是因为方才太过气愤,指甲刺破手心才留下来的痕迹。
疼痛的感觉总是能让人更加清醒。
阿蘅反问着谢淮安:“你也说了他是在胡说八道,我能让阿兄劝服一个正常人,可他段瑜之瞧上去有几分像是得了失心疯,满脑子都是不着边际的妄想。像他那样的人,哪里是能用言语劝服的呢!”
语罢,又冷哼了一声:“再者说,他愿意在外面胡说八道,用自己的名声来冤枉我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奉陪到底的。”
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阿蘅已经不在乎名声上的东西了。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度的,在有限的人生中,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生活的高高兴兴的,反而要一直想不开的将自己浸泡在苦水之中。
阿蘅可不是那种喜欢亏待自己的人。
谢淮安看着阿蘅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倘若他能有裴将军那样的本事,段瑜之等人又怎敢当着他的面对阿蘅出言不逊,一点情面也不给阿蘅留。或许他是应该如同父亲他们说的那般,为自己的前程多做几分考虑了,也省得到时候连人都护不住。
只是奔向前程的路上不能带着他人同行,他要是选择了前程,岂不是就得和现在的平静生活告别。
他是相当不舍的。
挣前程的想法也只在他的脑海中打了个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谢淮安看着虎叔已经带着段瑜之下了山,而阿蘅明明已经裹上了披风,却还是打了个寒颤,他就知道不能再让阿蘅留在凉亭里吹冷风了。拿上软坐垫后,就顺势将阿蘅从到了女子学堂的附近。
赶着马车从书院门口离开后,林虎没有像阿蘅吩咐的那般,直接将段瑜之送回段府去,而是带着人回了温家别院。
他下山之前,特地放出了信号,回了别院没多久后,温老太爷就带着人回来了。
白马书院中的氛围还是一如从前,因着自家娘亲到书院担任先生的缘故,阿蘅后来在学院中暂住的地方都换做了温三夫人住的小院。
温三夫人毕竟不是阿蘅这种可以随时撒手就走的人,她手上除了自己的嫁妆铺子以外,还管着温家三房的一些小生意,在来白马书院任职之前,她还得将手上的事情一一交代清楚了,也免得后来会出差错。
她在家中约莫还要忙个两三日,便放了阿蘅与温桓一起去书院。
温桓一大清早就出了门,临走前也没留下个话,阿蘅也是在临出门才知道的这件事,便是想要去找温桓,也不知道要从何处找起,这才一个人坐着马车往书院赶,谁知半路上还被人拦住了马车。
这会儿事情虽然都已经结束了,但她一个人待在小院的书房里,翻着去年留下来的话本,忽然之间就莫名的觉得疲惫不堪。
书院里还没有正式开课,阿蘅放下了话本,指挥着书院里的丫环们,将小院重新布置了一番,又让人将屋里的摆件都换成适合眼下季节的那种,零零碎碎的事情折腾下来,一天竟然也就过去了。
往常这个时间,虎叔就应该托了书院里的小丫鬟来给她传话,也不是为了催促她早点回别院,而是隐晦的表示接送她的人已经到了,她可以随时准备回别院了。
当然,不回也是可以的。
然而傍晚的夕阳已经快要落山,阿蘅都还没有等到虎叔的到来。
她站在院子里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虎叔是不是因为赶着将段瑜之送回去,才耽搁了时间,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让其他人去送的。
虽说现在是可以住在书院中,但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住,总感觉有些不舒服呢!
段瑜之被打晕后,中途也曾醒了一次,他才动了动眼皮,还没有发出完整的声音,就被林虎又给打晕了过去。
林虎这次出手有些重,一直到温老太爷从书院回来时,段瑜之都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听完林虎的话后,温老太爷皱眉想了许久,让人去将温桓给找过来一起商量。
温桓出门早,回来的更早,温老太爷派人过去找他时,他正在书房里读着游记,难得的没有看那些科举用书。
他听后问林虎:“……段瑜之今天是特地找上门来的?”
林虎点点头:“段少爷起初拦下马车时,属下想要将他打发走,但他一直不动弹。等谢少爷从后面赶上来后,也跟着劝了两句,但没有劝动。”
温桓咬了下牙,又问:“他还当着谢淮安的面,说他与阿蘅有婚约,不想要娶席柔,想要娶阿蘅?”
这话总结的也没错,段瑜之本来就是这般的作态。
林虎又点头:“姑娘当时气狠了,才让属下把段少爷打晕,又吩咐将段少爷送回段府去。属下想着段少爷当着外人的面败坏姑娘的名声,总不能就这么简单的将人送回去,这才将人带回了别院……”
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把阿蘅的那句取人狗命的话说出来。
小姑娘家家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又怎么能当真!
他们姑娘就算是真的气急了,也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一句取人狗命大概还是从戏折子里看来的,倒也不必多说。
温老太爷淡淡道:“阿蘅年幼,还惦记着往日里的情分,却不知她看中的情分在他人眼中根本就是不值一提。你今日做的事,此番便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
林虎是阿蘅身边的车夫,也是侍卫,他本应该万事以阿蘅为先,阿蘅已经把对段瑜之的处置吩咐下来了,尽管他是为了阿蘅着想,才会置阿蘅的命令于不顾,但到底是违背了阿蘅的意愿。
如果温老太爷给了他奖赏或是惩罚,其他侍候在阿蘅身边的人又会如何想,是为了阿蘅着想,屡屡视阿蘅的命令于不顾,还是因为担心受到惩罚,任由阿蘅做错事?
他看向一边的温桓:“你看段家的那小子该怎么处理?”
温桓有些憋屈的摇了摇头:“段瑜之明明已经和席柔在议亲,却还巴巴的跑过来找阿蘅,偏偏这样的事情,我们还不能宣扬出去……”
虽然段瑜之议亲的对象是席柔,而席柔又是借住在温家的客人,外人眼中的她本来就势弱,不管阿蘅是因为何种原因与对方出现争执,在那些不明真相,又心理阴暗的人眼里,只会是阿蘅占着主家的身份肆意欺负弱小,连辩解都无处辩解。
这都是什么事啊!
温老太爷叹了口气,可惜段家没有与他同辈的人,否则他还可以提着段瑜之,上门要一番说法。
他是去不得,但不代表温三老爷和温桓也去不得。
便是温老太爷这样将大半心神都放在了白马书院之中,也都听说了段瑜之与席柔的亲事,甚至就在前不久,温二夫人还特地带着席夫人与席柔来找过他,说是席老爷没有个三五年的时间是回不了京都,而席柔也不能真的等到席老爷回到京都后才成亲。她们就想着让席柔从温府出嫁,到时温家也象征性的送上一份嫁妆。
二儿媳自嫁到温府以来,也没有强求什么事情,更没有闹出个幺蛾子。
她上下嘴皮一碰,倒是直接将席柔的事情给揽到自己身上,却没有想过她和席柔的关系,是否真的到了能够借出自家给人送嫁的地步。
温老太爷当时没有答应下来,只说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席老爷什么时候会调回京都。如果到时候席老爷本人回来了,发现自家闺女在别人家出嫁,恐怕心里是不会那么舒坦的。因着他的话也确实在理,温二夫人她们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而席柔与段瑜之议亲的事情,确实在温老太爷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对温桓说:“等段家小子醒了以后,你再去问问他。”
温桓疑惑:“阿蘅也说段瑜之喜欢胡言乱语,他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假的,能有什么好问的?”他知道阿蘅自那年病重之后,就与段瑜之断了来往,平日只把段瑜之当成陌生人来对待,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过,又怎么可能还惦记着与段瑜之的那个假婚约呢!
温老太爷继续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段家小子忽然跑到阿蘅面前说那番话,肯定也是有原因的……”他摇摇头,没等温桓说话,就又接着往下道,“我知阿蘅说了不与段家小子往来,那就真的是不与对方往来的。阿蘅这边没有问题,那问题自然是出现在段家小子那边,你还是先问出他的那番话到底是出自本心,还是有他人从中挑拨。”
“倘若是后者,也不用我再嘱咐什么,你也能同你父亲一起去给阿蘅找回个公道……”
温桓面色一紧,如果这件事背后真的有其他人的推手,对方所针对的人自然就是阿蘅了。要是不把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抓出来,让对方总是在背地里耍阴招,要是一个不小心真的伤害到阿蘅,那可就不好了。
和温老太爷商量完,温桓就带着林虎一起去盘问段瑜之了。
两家人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先前要不是有阿蘅在中间充当桥梁,温桓根本连看都不会看段家的人。
段瑜之做的事情虽然惹人非议,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又不是什么犯人,林虎自然也不能将人丢到别院中的地牢去,反而还得将人送到客院中,又派了丫环小厮在一旁近身侍候着。
温桓与林虎进门时,段瑜之才刚刚睁开眼睛,他一手按着后脖颈,感受着手下皮肉的酸疼之感,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块肯定都已经呈现青紫的颜色了,也不知道温家的车夫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他前面还念叨着下狠手的车夫,再一抬头就瞧见车夫跟着温桓一起走了进来。
正当他准备同温桓告状时,却见到温桓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他疑惑的看向温桓,就听见对方开始问他话。
“你今天在路上和阿蘅说的那些话,我也听说了,对你说的那些话也有几分兴趣。”
林虎搬来了个椅子,就放在段瑜之的对面,温桓二话不说的坐了上去。
与段瑜之面对面之后,温桓才接着往下说道:“我就奇了怪了,阿蘅已经是打从心底里不怎么喜欢你,就差把不喜欢那几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可你怎么就一心认为阿蘅会惦念着从前的那几分情分,还想着上门提亲的事情呢?”
段瑜之在被打晕后,心里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
他是不愿意相信阿蘅会那般绝情的,然而想想今天阿蘅让人对他做的事情,他心里又忍不住生出迟疑来。
“阿蘅怎么会不喜欢我,她明明喜欢我都已经喜欢到骨子里。”段瑜之在说这话时,不自觉的摸向了腰间的香囊,香囊是旧日阿蘅仍与他交好之时送给他的礼物,里面放着的是一枚玉佩。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枚曾经被摔碎,又被修补好的玉佩。
温桓也注意到了段瑜之的动作,他的视线忍不住落在了香囊上。
段瑜之也跟着看向了香囊,再抬头时,仿佛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证据。
他连忙将香囊里的玉佩递到了温桓的面前:“你看这玉佩,是我在阿蘅生辰宴上想要送给她的那枚,只是那时她还生我的气,玉佩被摔到了地上就碎掉了。可是,可是阿蘅后来找人将玉佩修补好了!”
温桓看着段瑜之捧着玉佩,想要得到他认同的模样,心中越发的觉得段瑜之身边肯定有个善于挑拨离间的人。
他半是同情的对段瑜之说道:“我以为你应该知道阿蘅的,她从来都不会想到摔坏的东西还能修补起来。如果她真的想要补偿你那枚摔碎的玉佩,也只可能找个式样差不多玉佩,又或者是价值差不多的东西给你,绝对不可能送你一个修补好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