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栖撞着胆子,走上前试探了一下那人的鼻息,随即失声惊呼道:“他怎么就死了!快叫人来啊!”
或许这里的犯人,有不少都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凶徒,早就见怪不怪,但冷栖在此之前,行事一向恪守律条,陡然见此惨相,顿时心神大乱。
先前坐在他身旁的犯人冷笑一声:“肯定是被他外头的仇家灭口了呗!咱们灵界大陆上虽然没有死罪一说,但是买通狱卒下黑手还是很常见的,你不会连这点行情都不知道吧?”
冷栖双目发直的盯着眼前的尸体,看着他被闻声而来的狱卒抬上草席,匆匆拖走,那发黑的眼眶中还充满了死前的绝望。更重要的是,他从这个人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不……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冷栖双手抱着头,跌跌撞撞的不住后退。
今天这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毒死了,狱卒可以在他的饭里下毒,同样也就可以在自己的饭里下毒,难道从此都要不吃不喝吗?不……就算是这样,那些狱卒一定还有几百种方法,可以让自己在牢中“畏罪自尽”……
“想不想死是你说了算的吗?现在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人家想让你死你就得死!”那犯人随口的一句讥笑,再次斩断了冷栖最后的希望。
“其实你要是真的不想死……”最初那名向他历数罪状的犯人懒洋洋的开口了。然而话到半途,又似想起了什么,自己摇了摇头,重新躺了回去,“不,但是你杀的是苏家人,肯定没希望了。”
冷栖情急之下,竟是忘记了一贯的辩白,匆忙追问道:“那如果我杀的不是苏家人呢?我应该怎么做?”
那犯人仰天翘着二郎腿,随手从一旁的地面上拔下一根稻草,叼在嘴中,装模作样的吐出几个并不存在的烟圈,淡淡道:
“在我们这里,有个四年一度的‘囚犯操练大会’,名义上是让大伙锻炼体魄,但实际上,就是为了从囚犯中挑选出几个身手高超的死士。
操练项目分为团战和个人战,到时候你表现好点,被长官看中的话,就可以留在公门效力。不过做的肯定也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说真的,就是拿你当铁人用,很不划算的,还不如像我们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在牢房里待着。”
冷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他绝对要抓住……绝对!
“叶朔,如果我还能活着出去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叶朔?”听到这个名字,角落里那名苍白少年的神色忽然变了。第一次主动走了出来,缓慢的行到冷栖身旁,“你的仇人是叶朔?来自邑西国的叶朔吗?”
冷栖皱着眉望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他来自哪个国家,但是如果你说的是这个人的话,那应该就没错了。”说罢抬手一挥,灵力在半空中自动凝结成像,化为了一道温文青年的虚影。
那少年望着眼前的虚影,瞳孔不断扩大,双手抽搐着缓缓紧握,一时竟是激动得浑身颤抖:“就是他!就是他!”冷栖距离较近,还能听到他上下牙齿的碰撞声,当真有如旁人所说的“嚼齿穿龈”,足见恨意之甚。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冷栖虽不认得这少年,但见他同样仇恨叶朔,心中下意识的多了几分亲切感。正欲向他细问详情,一旁有名犯人盯着他的异状,忽然嘀咕了一句:“弑叶公子?”
那少年略一愣怔,转目望去,而那犯人喃喃自语着,已是又向旁人询问道:“他是不是因为倒卖违禁药品,一年前进来的?”
这位一年来,身份始终扑朔迷离的少年,好似在一瞬间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入狱较晚的犯人,纷纷交流着有关“弑叶公子”的情报。而那少年则是一言不发,面庞剧烈扭曲,心底翻覆万变。
“对,他是跟彪哥混的……传说中的‘弑叶公子’就是这样一个文弱少年,身上没有任何灵力,但商业才能出众,同时他的名号,也正是向一个叫‘叶朔’的人复仇之意。”
那少年四面窜动的眼珠,至此终于重新落定,而他冰冷的双眸,也紧缩成了淡薄的一线。
“不错,正是我。”
“但我不仅是弑叶公子,”那少年的目光缓缓扫过整间牢房,又仿佛透过有形的墙壁,将外界的天下尽收眼底,“我更是西陵世家的少爷,西陵辰!”
三年前,西陵家还有着“宗家”与“分家”之别,六御绝境开启时,西陵分家的少爷西陵北受宗家族长所遣,入秘境寻找魔器,却不慎被古魔残魂夺舍,身死道消。分家族长西陵胧为替孙儿报仇,聚集一众分家,更聘请血云堂杀手皇甫离,共同向宗家发难。那时同样出身分家的西陵辰,也被定为了事成后的族长继承人。
最终的结果,是叶朔及时赶到,一番血战后,成功击退了皇甫离。失去了最强大的倚仗,分家联盟至此也几近瓦解,随后几名首脑尽被叶朔当场击杀,看在西陵胧以命相求,叶朔放过了西陵辰,为绝后患,却也彻底废了他的丹田。
此事后,西陵世家融合为一,在世人看来正是圆满收场,却没有人再理会那名丹田被废,无家可归的分家少爷了。
当初,西陵辰离开宗家府邸后,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天地间孑然一身,何去何从?有很多次,他都想一死了之,但每想到仇人得意的笑脸,心底燃烧的恨意支撑着他继续走了下去。他要活下去……他一定要报仇!
论及商业才能,比之族兄西陵北,西陵辰实是远远不及。在本金全无的情况下,他根本就无法独自起家。只能一天天做着脏活累活,以维持最起码的温饱。
日子就这样惨淡度过,直到有一天,作为商行学徒的西陵辰,协助老板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但凭着敏锐的商业直觉,他很快就发现了其中存在的漏洞。多亏有他提醒,老板才避免了数十万灵石的损失。
然而如此一来,却是得罪了另一头的黑心商家。领头的专门派出人手,将西陵辰绑回据点,有心要给他一点教训。
当时的西陵辰,不慌不忙,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一番对生意的独到见解,竟是令带头大哥也赞叹不已,当场决定收他入伙。
那时西陵辰才知道,这群人原来是行走各地,专做违禁生意,牟取暴利的。也就是俗称的“赚人命钱”。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还会不屑于此类恶行,但如今的他,却是比谁都明白地位的重要。为了向叶朔报仇,他必须要变得强大起来,要站得更高。至于发家致富的手段……只要你成功了,又有谁会去过问呢?
在西陵辰加入后,这支队伍简直是如虎添翼,不仅净收入翻了几倍,有他的出谋划策,众人更是一次次在赚得盆满钵满之余,还能准确避开官府的追捕。逐渐的,西陵辰也成为了领头者“彪哥”的左右手。
做这一行的,往往不能暴露真名实姓,所有成员都要取个代号。在彪哥提及时,西陵辰稍一犹豫,便决心以“弑叶公子”为名。
随着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弑叶公子”在道上也算是小有了几分名气。关于他的一些独有特征,也在商界黑路上悄然流传。
但也许是顺利的日子过得太久,众人的胃口与日俱增,有一天终于马失前蹄,彪哥与一众同伙齐齐被捕,“弑叶公子”西陵辰作为团队的二把手,自然也被丢进了大牢。
从那以后,西陵辰每天都蜷缩在角落里,默默等待着服刑期满,同时也思考着今后的出路。他知道,彪哥是不太可能再出去了,也就是说离开以后,自己又得一切重头来过了……
三年来,叶朔的身影始终烙印在他的脑中,烧灼着他的恨意。此前为生意奔波时还稍好些,自入狱后,每天无事可做,沉默静思,恨意也就愈发强烈。他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听到仇人的名字……
在众人喊出“弑叶公子”时,角落里一名同样沉默的中年人就抬起了头。虽然穿着粗陋的囚服,但他的身上,却有种与众不同的超然气质。双目清亮,矍铄有神。一眼看去,或许他更像一位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而不是坐着死牢的囚徒。
“小兄弟,你过来一下。”打量了西陵辰好一阵子,这名中年人终于抬起手,缓慢的冲他招了招。
西陵辰迟疑的看了过去:“不知这位前辈,你是……?”一年来未曾开口,他此时的声音很有些僵滞,似是口舌运转不灵。
那中年人还不曾开口,已是有几名犯人齐声惊呼道:“那是两湖商会的前任会长忘东流啊!当初他在的时候商会多辉煌,这可是一位顶级大佬啊!”
西陵辰怔了怔,之前在外界,他也同样听过这位商界精英的名字。这才放心的走上前,躬身施礼:“拜见前辈!”
忘东流点了点头,灵力在他身上稍一转动,“你的丹田可是被人废了?”
西陵辰听他提及恨事,双目中再度闪过了刀锋般的厉芒:“叶朔,废我丹田,杀我父祖,此仇此恨,我必然要报!”
忘东流并未回应他的恨意,依然是平静的审视着他:“你这伤势,虽然是陈年旧疾,但其实也并非那么难治。那彪三恐怕是有心不为你治疗,他大概觉得,这个样子的你更好掌控吧。”
西陵辰目光一动,欲言又止。听忘东流言下之意,似乎他有办法为自己治好丹田之创,这固然令他欣喜,但这三年来,他早已学会了不再向他人祈求。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谁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助自己,他……既不想亏欠人情,也不想被人下套。
忘东流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似乎也猜出了他的想法。叹了口气,周身涌动起了一股异样的灵力气流。
“接下来,你不要抵抗。”
灵力范围持续扩大,白色的波纹将两人都笼罩在内。一道道纯净的能量,如水波般朝西陵辰体内不断注入。二人的长发都是缓缓飞扬而起,闪烁的光芒,连接着异样的灵力流动,完成着象征了一个时代的交接。
少顷,忘东流收回了灵力,此时的他,周身的能量波动都衰弱到了最低点。满头的黑发尽数化为银白,面庞上也爬满了道道皱纹。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清亮眼眸中温和的笑意。
见此情形,西陵辰还有如何不明,又是悲伤,又是感动,当即重重跪倒,深深拜俯:“前辈与晚辈萍水相逢,竟不吝以毕生功力相授,这份大恩,晚辈无以为报。他日前辈如有差遣……”
忘东流淡笑着扶起了他:“你先别忙,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投资。我既然助你,自然也是有事相求。”顿了一顿,似是随意的询问道:“你的刑期,是多久?”
西陵辰木然答道:“一年零三个月。”
忘东流颔首而笑:“算算时间,马上就到你可以出狱的时候了吧?到时候我希望,你可以代我接管两湖商会。”
此言一出,一众犯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两湖商会,那可是一块巨大的馅饼啊!要知道外界有多少人为争会长之位,打破了头,如今忘东流竟然要将它托付给一个后生晚辈?
西陵辰也震惊得久久难言。他在前一刻还以为,忘东流不惜以毕生功力相授,是要嘱托他何等千难万难之事,哪知他要交给自己的……竟然是一块更大的宝藏?
忘东流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目光,他平静的继续说了下去:“入狱至今,这两湖商会,一直是我最大的牵挂。那些个股东们,只图一己私利,肆意胡来,将好好一座商会,闹得是乌烟瘴气。”
“我希望,你能代我将商会发扬光大,最重要的,是代我照顾我的孩儿海潮。如果他想接班,你必要尽心辅佐,如果他无意,那就让他潇洒于天地间,今后这商会,全由你当家作主。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带领着商会……要走正路!”
说到最后四字,忘东流眼中也散发开了一种夺目的烈芒,仿佛他全部的生机,都已经被凝聚在了这一句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