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的门,终于被人推开了。
语宁又将身子朝角落里缩了缩,门缝中射入一道光线,立时又被随之进入的身影所遮挡。现在这间矮室内就仍是黑漆漆的,那更是一种深沉绝望的纯黑。
“太好了……原来我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你!”随即响起的竟然是一声惊喜的呼唤。这声音清脆,听来并无恶意,语宁悬到嗓子眼的心略微安定了几分,颤栗着抬起头,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女,应该是昨晚住在其他房间的人,但她却正用救世主一般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我一个人好害怕,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吗?”少女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双手轻拢在胸前,做恳求状。
来的既不是可怕的敌人,也不是自己所期盼的白允,语宁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何种心情,但至少,死亡的危机似乎是暂时解除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那少女认真的道:“其实之前在大厅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值得信任的。因为这么柔弱的女孩子,只会让人觉得应该好好保护啊。”
语宁望着她真诚的目光,忽然有些愧疚起来。啊……她是这样的信任着我,而我刚才竟然还在怀疑她……
是啊,突然面临这种处境,大家一定都很害怕,都想找到一个依靠。一直被戏耍、被嘲笑的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的信赖着……是白允姐姐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勇气,现在也该轮到我把这份勇气,再传达给其他人了……!
想到这里,语宁握住了那少女的手:“不要担心,咱们一起去找白允姐姐吧。要一起……活下去啊!”
行走在狭长的廊道中,还能隐约听到外界的交战声。虽然语宁心中仍然很害怕,但想到自己现在有了同伴,而同伴正需要着自己的保护,在她心中,也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一定要保护好她,我们一定都要活下去!
才走出不远,廊道的另一端,忽然现出了一道模糊的人影。但在他分别抬起的双手中,却能看到两团燃烧的火球,刺目的红光逐渐将长廊点亮,也映出了这位身材消瘦,却是面容险恶的中年人。在他身上,有种狰狞气息呼之欲出……那是杀气!
“不好,他是神火堂供奉,实力据说已经达到了通天境……”那少女惊恐的低语道。语宁的心脏也狂跳了起来,刚走出杂物间,就遇到了这样的强敌,就算她们联手也不会是对手,现在白允姐姐又在哪里呢……?
“虽然只是两条小鱼,不过也给我受死吧——”那神火堂供奉也看清了二人,枯瘦的面庞上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托着火球掂得两掂,就猛地朝她们甩了过来。
语宁咬着嘴唇,下意识的抬手结印,虽然她所习练的术法尚不纯熟,当下也唯有勉力一搏。但就在这时,身旁的少女忽然在她背上猛力一推,将她直直推向了那道火球,趁着这空当,转过身就朝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在火球加身之前,一切似乎都变得很缓慢。语宁能清晰看到火球的移动轨迹,能感到那逼人的热度扑面而来,两侧的长发也被火球带动的风势缓缓掀起,无助的飘扬着。
又被背叛了啊……就像妖族中的姐姐一样,就像说过要帮助自己的白允姐姐一样,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出现……我信任这个世界,信任所有人,换来的结果就是这一次次的背叛吗?!
再多的怨恨、不甘,在那巨大的火球一掠而过时,一切的一切,都在那毁灭般的高温中融化了——
与此同时,长廊另一端,那刚刚弃语宁而走的少女,胸前插着一把染血的长剑,满脸都是怨恨,不甘,嘴角缓缓漏出血沫,倚着墙角,安静的栽倒了下去。
江彩妮冷漠的抽回长剑,朝着遥远处神火堂供奉的身影投去一瞥,似是知道对方不好招惹,也无硬碰之意,径自掉头离开。【剩余17人】
紧邻大厅的二楼长廊处,端木止懒洋洋的躺在护栏上,那正是此前叶朔被传送之处,断裂的护栏果然已经恢复如初。而现在他就这样大模大样的躺在这里,那些杀红了眼的竞争者们,却好似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果然是一群低级生物啊,进行到现在,一直都是那么无聊。”端木止叹了口气。半晌后似是听到了什么,目光略微一转,饶有兴致的望向了大厅一角——
那里,正是简之恒和关椴对峙之地。
“竟然说你投入了……别开玩笑了啊!”简之恒声嘶力竭的大吼着,“那如果到最后就剩下我们两个,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关椴沉默了很久,冷冷答出一句:“不知道。”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你也会杀我的不是么?”随即他又补充道,声音中还是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件理所当然之事。
“你……你这个混蛋……!”简之恒怒不可遏,扬起一拳就向关椴脸上挥了过去。
关椴不闪不避的挨了这一拳,半个脑袋立刻就朝外侧偏了过去。等他缓缓的直起身,渗出血丝的嘴角却是扬起了一个讥嘲的弧度:“看吧!你果然还是想杀了我啊!”掌心一抬,五指间弹射出一排冰刃,就向简之恒疾贯而去。
没时间去惋惜两人为何终究走到了这一步,简之恒下意识运起灵力,拳锋被一层闪耀的电光完全覆盖,一拳轰出,将沿途的冰刺一扫而空,直击关椴。
原本,简之恒从未想与他一决生死,此时的攻击,一来是迫于无奈,二来也是为了打醒对方,出的并非是致命杀招。却不料关椴竟全未避让,也未做出任何抵御。这一来简之恒收招不及,环绕着电光的手臂,就这样直直的贯穿了关椴的身体!
关椴怔怔的望着那停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以及上端那闪烁不定的电光。简之恒也同样看得目不转睛,几乎忘记了那手臂正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竟然亲手杀了关椴,杀了自己这么多年最好的兄弟?!
关椴的眼中,在短暂的空洞后,竟是闪过了一抹奇异的亮色。简之恒看不懂,这时他缓慢的抽回了手臂,还能看到前臂上沾染的鲜血,犹带温热。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是将关椴的生命也一分分的抽走了。简之恒只感到那条手臂重若千钧,温热的鲜血,如今也似滚烫的烙铁,灼烤着他的每一根经脉。
在身子完全失去支撑后,关椴就这样栽倒了下去,一向沉默的他,在倒下的时候也是安静的。但对于简之恒,却犹如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坍塌,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是一连串的天崩地裂。
“阿椴……喂,阿椴,你为什么……?”简之恒在关椴身旁跪倒了下来,看着他被鲜血映得苍白的脸,看着他口边不住漏出的血水,在耳侧已经积成了一片血洼,这一切都仿佛不断缩放的光影,在简之恒眼前反复冲击。
关椴虚弱的动了动嘴角,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答。简之恒痛苦的望着他,不知怎的,四周的一切忽然都在眼前模糊,记忆翻滚着回到了久远之前,那个有些相似的场景中……
那是天圣学院的结业考试,明明两人也才结业不久,如今回想,却已恍如隔世。
而在那次考试中,采取的是混战淘汰形式,关椴同样异军突起,火力全开,打倒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沾了他如此积极的光,简之恒似乎也觉得全身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就这样两人一路晋级,留在场中的对手,已经是越来越少了。
在又一场战斗结束后,留下的对手已经屈指可数。那天的夕阳下,简之恒也曾开玩笑的问过关椴,如果到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你会怎么办。而关椴的回答是“不知道”。
简之恒无奈的耸了耸肩,他早该知道自己是没办法从这个闷葫芦肚里掏出话的。正要转身离开,已经走出很远的关椴却忽然停下脚步,略微侧过了头。
他说:“那样的话,我会让你赢。”
那天的晚霞格外绚烂,映得整片大地一片血红。
如同命运的巧合,到了最后的考试中,交战双方果然是简之恒和关椴。两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战得难解难分。末了关椴以一招之差惜败,却也博得了满场喝彩。
虽然围观的导师或许没有发现,但简之恒却清晰的意识到,最后一招,关椴分明就是让了自己。如果他先行闪避,再趁势反击,也许输的就是自己了。可他却是假作体力不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以自己所了解的关椴,绝对不会只是这点程度就耗尽体力。那么,唯一的解释……
他真的按照约定所说,把胜利,拱手让给了自己……
“你总是把友谊放在第一位,如果没人陪你打到最后的话,你一定中途就会弃权的。”事后,在简之恒的追问下,关椴却只是淡笑着,这样回答道。
“但是这次考试,第一名就可以得到将来的天宫门推荐名额,所以非赢不可!”
在关椴离开后,简之恒望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
“呵呵,笨蛋,结果到头来,你还不是也把友谊放在第一位了啊……”
记忆交错中,场景再度回到了现实,简之恒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关椴,脑中忽然掠过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
“喂,阿椴,难道说你……”
“终于注意到了啊……”关椴淡淡微笑,笑容中有着释然,“是你的话,绝对不会为了生存……就动手杀人。如果没人陪你走到最后的话,你一定中途……就会坐以待毙的……”
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给我创造活下去的机会。
因为你知道,就算到最后真的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也不会动手杀你,所以先行攻击,一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吧……为了让我杀了你,活下去……
更早以前,简之恒和关椴在宿舍下棋的时候,关椴也曾经说过,如果是他的话,会选择做一位大将,在战争的最后,就付出生命来保护王。
那时简之恒笑说,你的想法也太消极了吧,大家一起活下去就不好吗?关椴说,好,但世事难以两全。很多时候,牺牲总是无法避免的。我不愿做背负着所有战士的生命,存活到最后的王者,就让我去做那个牺牲者,在牺牲的一刻,绽放出存在的光辉。这是我所能做到的事。
因为留下来的那个人,往往才是最痛苦的,我宁可由别人记住我,却不想由我来记住别人。
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简之恒对关椴的说法根本不懂,随口嬉笑几句,便不再深议。直到亲身体会到这一刻的生离死别,对于那几句玩笑般的谶语,他才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所以现在,你是想要我背负着你的生命活下去吗?留下来的那个人最痛苦,而你却选择了把这份痛苦,交给我来承受……
关椴的双眼缓缓合拢了,而他嘴角的笑容依然宁静。仿佛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找到了生存的意义。
陪你走到最后,我再退场,我愿用我的生命,扶你为王……
简之恒感受到关椴的尸身渐渐冷却,在他心中,正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加空虚的寂寞,将他整个人都抽干成了一具空壳。
“哈哈哈……我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简之恒仰天大笑,状若疯狂,两行清泪在脸上纵横,“我们的梦想,再也没有机会去实现了……”
“你是护王而死的将,可我却不是你的王……我没有资格,让你为了我,付出生命,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把这条命还给你……”
“喂,简之恒!”叶朔远远看到简之恒,连忙向他跑了过去。但还不等他近前,在简之恒周身,忽然爆开了一团团血花,接着他的身形,就这样仰天栽倒,倒在了关椴身侧,两人尸身间化开的血水逐渐融合在了一起。
“你是将,我却不是王,那我应该是什么呢?也许,我就是最普通的民吧……”
“如果还可以重来一次,就让我们都做最普通的民,不用牺牲,也不用被留下来……”
“好想,再回到天圣学院的操场上,尽情的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