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开场后,帐篷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认真看起戏来。夜渐渐深了,第一场完璧归赵总算唱完了,接下来还有一场,是长生殿。
姚暮染有些疲乏了,这几日在东宫换了地方本就难以入睡,时时乏力,熬到此时已是不能坚持了,于是起身告辞,行礼客套一番后离开了。
夜色如水,绿阑扶着姚暮染慢慢往回走,走了一截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乔夫人留步。”
姚暮染回头去望,只见霍景城正站在身后的夜色里,俊朗的面容在月影斑驳下透着高贵与莫测。
“听说乔夫人今日请辞,想要离开东宫?”他问。
姚暮染坦诚道:“是,妾身想离开。不过殿下放心,妾身不会让家夫知道公主府一事的,还请殿下允准妾身回去。”
他一步步走近,一边道:“退下。”
绿阑一听,乖乖退下了。
他停在她的面前,道:“你背上的杖伤,没有半月无法消痕,你虽不会告诉他,却能保证他半月都不碰你吗?”
姚暮染一听,顿时耳根发烫,无言以对。
霍景城见状,道:“乔夫人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此事若让奉之知道了于他没什么好处。所以,还是完璧归赵最为妥当,不是吗?”
姚暮染道:“伤好还得一些日子,妾身一不愿打扰,二不愿留人话柄。”
“什么话柄?那些流言蜚语你当真了?”霍景城问。
姚暮染摇摇头:“妾身不当真,只怕旁人当真。”
霍景城轻笑一声,道:“旁人是谁?于你而言,只要乔奉之不当真,旁人都无足轻重,不是吗?”
姚暮染低眸道:“不,殿下,妾身也怕为您招来祸患。”
霍景城一听,俊眸中豁然一亮:“你说的可是真?”
姚暮染轻轻点头:“殿下救过妾身两次,这份恩情妾身铭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妾身虽无以为报,却也不能为殿下招祸。”
原来如此,基于恩情。霍景城眸中的光华一点一点暗了下去,淡淡道:“你所担心的,无非是承王,对吗?”
姚暮染点点头。
霍景城却无谓笑道:“不足为惧。姚暮染,你以为,中宫被废,本殿就摇摇欲坠了?呵!本殿不会被轻易打倒。就拿此次父皇将乔奉之升职,又杖责柔福公主之事来说,你又可知,这背后真正的缘由?”
姚暮染心中一下子复杂了:“这……”
霍景城淡淡一笑,道:“所有人都以为,乔奉之是我南乾第一相的高徒,又是本殿的门下之人,所以父皇才如此抬举。实则这只是其一,其二,父皇还是为了制衡局势。”
“局势?”
“不错。”霍景城徐徐道来:“中宫被废,所有人都在猜测东宫会不会受到牵连。这个时候父皇若动了东宫的人,就会证实他们的猜测,让有心之人蠢蠢欲动。父皇为了不让他党有非分之想,所以对于东宫党的乔奉之不罚反升。明白了吗?”
姚暮染恍然大悟,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乾帝竟如此看重东宫……
“妾身明白了。既然殿下不放心,那么妾身就等伤好后再回家吧,多谢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多般照料,妾身告退。”姚暮染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乔夫人!”霍景城忽然出声。
姚暮染停下脚步,回身看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霍景城缓缓走近,语气慢慢道:“你小产之事,还有公主府受责之事,本殿惭愧,对你不住。”
姚暮染心中泛上了一股苦涩,却终究语气淡淡道:“无事,殿下不必如此。”
霍景城还想说什么,终是无言以对,只好道:“好了,回去好好养伤吧。”
姚暮染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绿阑上前扶她,走出一截后,绿阑犹豫道:“夫人,殿下跟您说了什么事竟然要奴婢回避?”
姚暮染还没来得及开口,夜色里忽然就有人插进来一句话:“是啊,本妃也纳闷呢,乔夫人不妨也跟本妃说说,殿下到底跟乔夫人谈了什么机密的事呢?”
主仆两人一听,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凌侧妃已从树影斑驳处走了出来。她一双美眸直直看着姚暮染,唇角带着一抹冷笑。
“妾身见过侧妃娘娘。”姚暮染行礼。她人已到了跟前,却不叫她平身,而是饶有兴致围着她转了一圈,语气轻漫道:“乔夫人还真是长袖善舞啊?派自家的侍婢勾搭承王,自个儿则来勾搭太子殿下,这是要将陛下的儿子们全部纳入囊中吗?”
姚暮染自行平身,淡淡道:“侧妃娘娘,民间俗语有云,胡吃胡喝不可胡说。侧妃娘娘是殿下的宠妃,就更不能言语无状为殿下招祸了。”
“呵!好一个贤良淑德的乔夫人呐。那本妃问你,你为何要无端端地跟着殿下来到东宫?还心安理得的住下了?方才又与殿下在花园里密会,你这安的究竟是什么心?”凌侧妃美眸如刀看着她发问。
姚暮染却是无言以对。霍景城将消息封锁的好,如今就连他这侧妃都不知她在公主府挨打的事,又让她怎么说呢?
“侧妃娘娘多虑了,是太子妃娘娘特地要妾身前来作伴的,娘娘若有什么异议,可以去找太子妃商谈。妾身告退。”姚暮染说罢,与绿阑绕过她离开。
“姚暮染!”凌侧妃在她身后恶狠狠道:“你最好从哪儿来尽快回到哪儿去!你是官妇,众人皆知!你若还要点脸,就早点滚回去,东宫这个地方,可不是谁都能占上一亩三分地的!”
“侧妃娘娘教诲的是,妾身告退。”姚暮染再次举步,与绿阑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凌侧妃妒恨的视线里。
回到偏殿后,姚暮染一阵心烦气躁涌了上来,忽然就情绪失控狠狠砸了桌上的茶杯,眼含泪花愤愤道:“绿阑,这世上,除了一个奉之,真就无人容我吗?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她们一个个这样对我!”
绿阑心中亦是不好受,一边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道:“夫人,您冷静一下吧,这是在太子妃的梧华宫,夜里又安静,咱们这般动静可别传了出去才是啊。”
姚暮染轻喘着平静下来,坐在床榻上,无力道:“沐浴抹药吧,抹勤些早好早回。”
接下来的日子,姚暮染闭门不出,再也没有离开过梧华宫一步。太子妃那边的诸多邀请,譬如赏花,听戏,泛舟游湖,等等,她都一一婉拒了。清清净净又住了有十日后,绿阑说她背上的伤已经痊愈,只留下了一道道淡淡的痕迹,不细看发觉不了。
姚暮染松了口气,再次来到了太子妃的寝殿请辞。
殿中熏香萦绕,闻之心静。太子妃正在书桌上看儿子临帖,此子大约九岁的样子,是霍景城的长子,名为霍宜峥,生得白皙俊秀,举止端和有礼,小小年纪已颇负君子之风度。
太子妃见她来了,笑着搁下笔,对着儿子道:“宜峥,你先下去吧。回去自己再多加练习,柳公权的书风遒媚劲健,楷书多以柳体入门,以颜体见功,你才入门,等练好柳字再写颜字吧。”
霍宜峥对着太子妃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母亲说的是,儿子告退。”
在经过姚暮染身边时,霍宜峥还对着她作了一揖,方才翩翩离去。
太子妃笑着向她走来:“乔夫人今日终于肯出来了?”
姚暮染浅笑道:“娘娘,妾身伤已痊愈,所以特地前来请辞。”
“原来如此。”太子妃说着,拉着她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一边道:“来,让本妃瞧瞧你的伤,也好对症下药送你一些祛疤的灵药,这么明丽的肌肤可不能落了疤痕。”
姚暮染听了,乖乖解去衣衫,露出了雪白的美背。太子妃细看一会儿,道:“不碍事,再抹点祛疤的药必然留不下半分痕迹。本妃这便让人去取祛疤的灵药,你再抹上个三五日再回吧。”
“娘娘……”
太子妃打断了她,自顾自地说着:“对了,这几日乔尚书一直要来东宫看你,不若就今日吧,让秦安去送个信,邀乔尚书来府中与殿下对弈几局。你们能见上一面,彼此也好安心。”
姚暮染听了,心中一阵无奈,太子妃还是不放人,她这回家的路怎么就这么难?
晌午后,乔奉之果然是应邀来到了东宫,与霍景城在花园的凉亭里下起了棋。
一局结束后,霍景城道:“奉之,你这心不在焉的,几时能下赢本殿?放心吧,一会儿太子妃就与乔夫人来了。”
乔奉之被戳穿心事,索性坦然一笑:“殿下,除了江山权位,最让男人挂心的就是女人了,一生能有一位心之所爱陪伴,实乃幸事。见了心就安了,不见心就慌了,她笑了天都晴了,她若哭了心都凉了。简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霍景城抬眸看他,满眼的不可思议:“照你这么说,呃,本殿打个比方,那假若她离世了呢?你也不活了?”
乔奉之见他如此神情,笑了起来,却不回答,反问道:“我就不信殿下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霍景城也笑了,轻轻在棋盘落下一子,道:“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稀为贵吧,本殿现在只会被女人缠的头疼,家里的,外面的,个个都巴巴儿地等着,有的还要闹脾气哭鼻子,有的连哄带骗还不让你走,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