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仰天长长嘶鸣一声,高抬前蹄在众人眼前停了下来。霍景城居高临下打量一圈,冷肃的面容上迸射着前所未有的雄威之气。他动作潇洒矫健地跳下马,目中无人,只穿过人群疾步走向帝凰殿。他稳步生风,铿锵而行,一边道:“半年不见,众卿别来无恙。还请众卿候着,待本殿看过父皇,再议!”
一众人终于回过了神,场面登时乱了。
云策道:“殿下啊......您终于回来啦!”
凌大人道:“太子殿......六皇子!你如今已是反贼,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灏王道:“六哥!我恨你!就是因为你在南荒的事,我的母妃也死了!”
其他朝臣们也声讨了起来,尤以凌大人最甚。人群中,说是说非者,一时对半。
霍景逍道:“六哥止步!你已是罪人!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父皇?你以为父皇的驾崩没有你的原因吗?是你亲自捅了父皇一刀,如今去见父皇,不怕父皇魂魄不宁?”
霍景城已经越过众人走上了台阶,这时停下转身,居高临下俯看他们,冷然道:“霍景逍,今日,若让本殿查出父皇的驾崩有什么可疑,你信不信?本殿必亲手诛你!”
说罢,转身疾步而去。帝凰殿前守卫阻拦,他手中长剑翻转,眨眼之间,连毙两命。看也不看大步入内。
殿中灯火冉冉,却是一片死寂。
面前,金棺华贵,稳稳停放。棺身图腾清晰在目,金龙穿云,翔于九天。各色宝石珠子镶嵌其上,在明灯之下闪闪夺目。只是,这样华贵无匹的东西,内里安放的,却是最为死寂的尸身。
“父皇!!!”霍景城悲喊一声,重重跪地不起。赤红的双眸久盯龙棺,蓦地,落下两行泪来。
他慢慢膝行至金棺前,伸出微颤的手抚上金棺,颤声道:“父皇,儿子来迟了,儿子不孝......”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厮杀又起。原来是霍景逍已经承接了乾进军的兵符,此时见势不妙,便召了乾进军进宫平乱,诛杀太子乱党。
太子军是霍景城麾下的私军,而乾进军是乾帝手中的国军,两方力量悬殊太大,太子军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
在乱况中,在百官的不安中,霍景城终于红着眼慢慢回到了众人的视线里。他在长阶上站定,扫视一圈,道:“本殿听闻,父皇昨晚临终前,只有霍景逍与乔奉之守在帝凰殿。眼下,你们两个当着天地,当着百官,来说说父皇是怎么死的?”
霍景逍道:“六哥,你已是废太子,而我即将成为新君,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质问我们?”
“哦?你不说?好。”霍景城环视一圈,慢慢抬手,将手中的一物亮给了众人看:“众卿请看,这是父皇的玉扳指。大家仔细看,这扳指可有何异样了?”
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去看。却是云策心细如尘,一眼就发现了端倪。他一拍羽扇,道:“殿下!先帝这玉扳指上的玉变颜色了!”
这么一提醒,其他朝臣们纷纷恍然大悟。这时再看,果真了!从前,那枚玉扳指的玉色是宝蓝色,而今日,却变成了正红色!
霍景城朗朗宣告:“这玉扳指上的秘密,只有为储君者才知!大家请看,这玉扳指的下一面有一个小小的机关,轻轻滑动之下,便可令上面的玉石滚动,换到另一个颜色上。这个机关存在的意义便是,父皇若自觉即将枉死,便会用这机关换了玉色!”
霍景城眸光如鹰,打量一圈,一锤定音:“所以!玉石色变,君死有疑!!”
话落,一片哗然,百官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沸议起来。
云策道:“原来如此!玉石色变,君死有疑!这么多年了,你们谁见先帝的玉扳指换过颜色?”
这一声问得,无人否认。
乔奉之镇定自若道:“殿下,您既知玉扳指的秘密,也有可能是方才进殿后,自己换了玉的颜色。”
霍景城侧眸冷冷扫他一眼,不予回答,而是看向卫公公,道:“卫公公,再将那三道遗诏呈来本殿细看。”
卫公公听罢,依言将那三道遗诏呈了上去。
霍景城站在台阶上,慢慢展开遗诏挨个看了起来。战乱在前,厮杀震天。他却始终沉着如石,风雨不惊。修长健阔的身影衬着身后恢弘的亭台楼宇,俨然成了世间最贵不可言的画面。
远处是两军厮杀的嘈杂打斗声,近处,是一片惴惴之肃静。终于一一看罢了,霍景城却红着眸子冷笑了起来,将第一道废储的遗诏面向众人展开:“此遗诏,的确是父皇亲笔。但众卿请看。朕之六子,太子景城,失德在前,流于南荒。不思悔改,终於南荒再犯谋逆反叛之大罪。愿昭其不孝不义之名,于此废之。”
霍景城念完,解释道:“此废储遗诏,每句开头的字分别是‘朕’‘不’‘愿’。”
众人一听,再度惊诧愕然。这时,个个都开始捋念一遍,这才发现,还真是如此啊。
霍景逍眸中的光泽一寸一寸暗了下去,道:“巧合也说不准。六哥如今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吗?竟在这些细微末节上挑毛拣刺。”
霍景城不答,继续展开第二道来念:“朕之八子,承王景逍,人品贵重,政绩优越。不失明君风范。愿扬尔之德范嘉行于世,授其储位,君临天下。”
“此立储遗诏,每句开头的字分别是‘朕’‘不’‘愿’。呵!这也是巧合吗?”
他接着念起第三道:“朕之九子,宥王景遥,天性纯良,未涉权流。愿全其赤诚之性。后为君者,将其永善之,永不得诛之。”
“这道赦命遗诏,每句开头的字分别是‘朕’‘愿’。”
一一解释完,霍景城将三道遗诏还给了卫公公,面向众人,不容置疑道:“其一,玉石色变,君死有疑!其二,三道遗诏,父皇皆将真正的意愿用藏头的形式写明,可见崩前,被人拿捏,有诸多无奈之!”
“那么这三道遗诏,本殿只认那道赦命遗诏。其他的......”话刚到此处,他的气势陡然凌厉,猛一提剑指向霍景逍,痛责道:“霍景逍!!你弑父弑君!矫昭篡位!此等乱臣贼子,虽亲必诛!!”
霍景逍毫不示弱:“霍景城!!你才是反叛谋逆!比起你,我尚有父皇亲书印玺的遗诏,你有什么?只有在南荒称帝的可恶,和眼下提早回京的可疑!你是从南荒飞回来的吗?就是飞,也不是这么快吧?”
霍景逍说完,提醒群臣:“各位大人!谁不知德妃娘娘截杀了传旨兵,后来自尽谢罪的事?所以霍景城根本就没有收到父皇的召回旨意!那么他又是如何回来的?而且还这么快?”
百官中,果然又起了争议。
“是啊......按说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收到召回旨意,这怎么就回来了呢?”
“别说他没收到,就是收到了,一来一回也得是半月的功夫,哪有这么快啊?”
“是啊......”
霍景城将利刃一般的眼眸锁在霍景逍身上,沉声道:“霍景逍,你当本殿到了南荒就成了聋子瞎子?在父皇提早回城养病时,本殿便已得到消息,心知父皇病重了,那时便启程回京了,如今正好赶回来,有何可疑?”
霍景逍沉声道:“那你也是无诏回京!等同抗旨!”
霍景城冷冽一笑:“抗旨?你方才不是说了,父皇下达过召回旨意吗?只能说本殿与父皇心有灵犀。”
霍景逍怒道:“砌词狡辩!”
霍景城冷嗤一声,道:“且说今日吧,霍景逍,你以为你有乾进军就可高枕无忧了?难道你不好奇,父皇手中另一个乾佑军的兵符上哪去了吗?”
霍景逍瞳孔一所,皱眉质问:“难道在你那儿?不可能!你手中若有乾佑军,又怎会用太子军逼宫!”
霍景城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在日光下折射着矜贵摄人的光泽。
真的是乾佑军的兵符!
霍景逍与乔奉之心中齐齐一沉。难怪只在乾帝那儿找到了乾进军的兵符,而乾佑军的兵符却不知下落!谁知眼下,竟凭空出现在了霍景城的手上!
霍景城打量着手中的兵符,道:“本殿北伐归来后,父皇就已悄悄将乾佑军的兵符给了本殿!今日本殿带太子军闯宫,是为了尊重父皇亡灵!本殿的乾佑军只有在乾进军有了动静后才会杀入宫中护主!眼下你急不可耐调了乾进军进宫,那么本殿的乾佑军也就快杀来了!”
“啊??!!”
百官的队伍里发出了惊声。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兄弟两人的这场争权中,会反转成如今这般!
原来乾帝早已暗中将乾佑军的军权转移给了霍景城!那么这一场战乱,霍景城有乾佑军与太子军,霍景逍的乾进军又如何以一敌二?
果然,外边又传来了消息。乾佑军又杀进了皇宫,与太子军内外夹击,共抗乾进军。
一时间,皇宫中杀声震天,腥风腥雨,仿佛地面都随之震颤起来。嘈乱中,还裹杂着惨叫与哭喊......
宫变之下,流血漂橹,万鬼同哭。
这一刻,兄弟两人之胜负,已再明不过,毫无虚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