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柳絮元气满满的起了,简单收拾一番就要出门,推开房门后一愣,门外小院中的桌子旁,赫然坐着比她起的还早的孟飞时。
“小叔叔起的这般早?”柳絮走出来问了句。
孟飞时看了柳絮一眼,道:“夜里腹中有些饥饿,又没有剩余的饭食,只得早些起来做一些,填补下腹中的亏空。”
柳絮走过来时,桌上却是两幅碗筷,显然带了她的份儿,于是便坐在另一边,想要吃吧,又有不方便处,不吃吧,小叔叔怕是白忙活了一早,当下也不为难,举起碗来就吃了起来。
“吃过了就去莳花楼吧,趁着现在还早,去了方便,再晚一些怕又多生出许多事端。”
“哦,好。”
柳絮起身便走,也不管这碗筷如何,径直向莳花楼的画舫行去。
孟飞时起身将碗筷收起,用清水洗过之后放在柜子之中,抬头眺望了下天色,转身出了家门,消失在门口。
西江边停靠着三五艘来往的小舟,这小舟本是送客上岸用的,一般人回去多数是走云排直接回了城中,只有少数客人走小舟,因此这船儿就在岸边停靠,晚些时候才会靠上画舫接人。
柳絮在西江边找寻半晌才发现这里停靠的小舟,当下走过来问道:“叔叔们可是莳花楼的船吗?我是去画舫收衣服的浣娘,可否载我一段?”
“哦?原来是柳姑娘来了,我等专等你呢,想不到姑娘来的这般早,请吧。”
“咦?你不是内个!哦对,还没谢过壮士救命的恩情呢!”
“柳姑娘好记性,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我们江湖儿女不注重这些,姑娘能来我们莳花楼帮忙,我就替花娘高兴。”
“你却高兴做甚?”
“实不相瞒,这个花娘,嘿嘿,正是某家相好的。”
“啊?有这等事情?还未请教壮士姓名呢,太失礼了。”
“姑娘先上来吧,咱边走边讲。”
那大汉将柳絮搀上小舟,竹蒿一撑,离了岸边。
“快快讲讲,壮士姓甚名谁?怎地就迷上了花娘?”
“柳姑娘打趣了,某家姓严行九,不嫌弃叫声九叔就是。”
“怎会怎会,九叔救我性命,恩同再造,哪里有嫌弃一说。”
“好好,姑娘是个爽朗性情的,对我严九的性子,这莳花楼有事了,喊我一声,九叔就是扛,也将你抢出来。”
“哪有你说的那般严重,好似什么熊虎洞一般吓人。”
“哪能真个这般恶劣,怕姑娘受了委屈,咱好歹是半个娘家人儿。”
“噗,九叔你可真爱打趣。”
“讨生活的,自有几分嘲讽功夫,多用了自己身上,哪能拿人打趣?”
路程本就不远,说话间就到了画舫,严九将绳索套好,先上了画舫,却将一块宽版铺在画舫和小舟之间,道一声,“走在上面。”
柳絮应了一声,提着罗裙过了板儿桥,心中着实有些兴奋,若不来浔阳,如何能遇到这般有趣的事来?
“走,我带你去找花娘,昨日就再三叮嘱我嘞,若不接上你,早上的馒头都省嘞!”
“花娘怎地对你这般苛刻,连馒头都不给吃?”
“那婆娘凶着呢,早间多吃十个馒头,都好一顿数落!只叫我饭桶!”
“多吃十个?之前却又吃了几个?”
“一盆也没有多少,三十几个总是有的吧?”
柳絮停下脚步手捂着嘴吧吃惊的看着严九,这个矮矮的汉子,怎地这般能吃?一顿要吃四十多馒头?还真不是一般人家能养的起的!
“怎地不走了?”
“九叔,你也太能吃了!”
“能吃我也能干活计!这关车的活计是一般人能做的吗?还不是得我严九!”
“什么是关车的活计?”
“……”
“姑娘还是莫打听的好。”
“九叔既然说了,却又为何吊着我?”
“呸,瞧我这张嘴,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姑娘也别为难我,我也解释不好这活计,佛爷都要道上一声“不可说”!”
“不说就不说嘛,神神秘秘的!”
隔壁有一双儿女却起的早了,只因耳鬓厮磨长久,早间话些闺房蜜语,男子开口轻道:“三句山歌一句诗,中间四句是新词,偷换古今,郎情妾意,与你歌一曲,你待如何?”
“随了你的意,莫要弄些陈词滥调与我听。”
“听我唱来:
烛光晃动妹儿招,
吃郎捉了要成交,
妾身本弱,力怯体娇,
半程胁迫,半程苦熬,
只吟得小诗一句,
也应无计避征徭。”
“怎地越发不正经起来?与崔尘束填了一首还不够,却拿我来打趣!”
“不敢,不敢!”
冷不防自房间外传来说话声,那男子奇道:“这般早的,会是谁来?这般肆无忌惮,不怕刘家那横孙儿吗?”
“听这声音是个女子,会不会是柳姑娘来了?”
“柳姑娘?哪个柳姑娘?”
“昨日间花娘与她约好了来此取姐妹们的衣物,叫她来浆洗来着,哦,唤作柳絮的便是。”
“柳絮?这名字好生耳熟。”
“你认得?”
“你去看看,一个女子不知道这儿的规矩,若被扔进西江,多半要被淹死。”
“你说的对,我这就将柳妹妹迎进来。”
吱呀声响起,门口走出一妙龄女子,见到严九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的不是柳絮又是谁来?
那女子挥了挥手,柳絮眼尖,看到了熟人,紧忙小跑到她身边,道:“云姐姐起的怎地这般早?”
“方才段景听见你们吵闹,怕你惹事,叫我来引你过去,柳妹妹,这莳花楼不比别处,晨间禁止高声,若不然会被人扔进西江喂鱼的!”
“这么吓人?”
“严九,你先去吧,这里有我。”
严九听了,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后,柳絮向房间内打眼儿一瞧,却发现一熟人坐在桌前,惊讶道:“怎么会是你?”
段易峰回过头来大吃一惊,“嫂嫂?哎呀!我这记性当真喂了狗了,忘却嫂嫂闺名就唤作柳絮!方才云舒与我说起时,我却忘在脑后了!该死,该死!”
“段景,你认识柳妹妹?”云舒看着段易峰问道。
“哪个该叫妹妹?这位是我兄弟孟东顾的遗孀。”
“啊?天下竟有这般巧的事情?”
“叔叔还是莫要这般说了,我的婚书孟昭已经看过,说是假的,我也出了孟家的门,再不是孟遗的遗孀,莫要再拿嫂嫂说话,云姐姐还唤我一声妹妹就是。”
“怎么回事?嫂嫂可否与我说上一说?我虽惧怕孟飞时野蛮成性,不讲道理,可嫂嫂受了委屈,我浔阳四公子本是一家亲人,即便是你小叔叔,我等也替你撑一撑场面!”
“算了吧。他又不曾欺负我,还几次救我性命。”
“有这等事?也怪我等兄弟,二郎自回来后都不敢登门,让嫂嫂受了委屈了。”
“叔叔就不要再这般叫我了,柳絮当不起。”
“妹妹且先在我房中少待,我与段景去叫花娘来。”
“好吧。”
云舒拉着段易峰出了房门,段易峰道:“想不到二郎这般无情,居然将柳絮一人扔在外面不管不顾,少了男儿该有的气度。”
“孟家叔叔已故,你们又都与二郎不对付,就不要再掺和下去了,哦对了,柳妹妹不是一个人,我与花娘昨日遇见她时,身旁有个俊美男儿,只看他颜色,我都想也跳了西江。”
“绝美男儿?孟飞时!你说的那人就是孟家二郎孟飞时!”
“怎么会?方才不还说这婚书有假,被扫地出门了吗?怎地又和二郎搅在了一起?”
“唔,这事怕是还有内情在里面,柳絮曾说二郎数次救她,看来也不是真的就不管她了,想是真的将她当做嫂嫂奉养也未可知。”
“他人的长短用你来论评?跟我去找花娘取衣服去!”
“慢来!既是故人,我等当与人照顾一二,莫要将你这一楼的衣服全拿了与她,她个柔弱女子,何时能浆洗出来?”
“那依你的意思?”
“一天与她个几十件,让她轻松且有些例钱拿不是挺好吗?”
“算你还想的周到,我这就与花娘说去。”
说说走走,二人一路向花娘的房间行来,云舒看了段易峰一眼,敲了敲门,轻声问道:“花娘,可方便吗?我与段景一同过来的。”
吱呀,房门打开,花娘慵懒的身姿出现在门后,将二人迎了进来,道:“花娘我是过来人,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这般年纪,哪里还有些油水可以让人揩了去?”
“花娘,你才四旬出头,怎地就说些丧气话?方才我见了严九,这厮可是守了你好多年,怎地不见你枯木发芽又一春呢?”
“呦呵?守着个才子,连说话都这般文邹邹了,去去,少来打趣我。”
“好好,不打趣你,说些正事,柳妹妹来了。”
“来了?那人呢?”
“在我房中呢,方才着实吓了一跳,柳妹妹原来是孟东顾的遗孀。”
“孟东顾遗孀?他不是,咳咳,怎么会有新妇子进门?”
段易峰见花娘欲言又止,看来说话还是不方便,当下道:“花娘不必顾忌我,孟兄已故,这位嫂嫂还真就是入殓之后才进门儿的。”
“有这等奇事?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浔阳城中疯传孟飞时与其嫂嫂有染,这怕不是说的就是柳絮吧?”
“什么?花娘你从何处听得的消息?”段易峰一下就怒了,哪个狗才在背后乱咬舌头,专坏人名节?
“哎呦,怪我多嘴,这事情前一阵子传的有模有样的,我却也没想到会是柳姑娘啊!”
“这自然不是真的,定是有心人散播的谣言。”
“不过这一招确实也致命,怪不得她二人现在搬到城外居住,想来是为了避开这流言。”
“花娘是说他二人现在在城外?”
“段公子不知?”
“我正欲与几位兄长前去探望。”
“先不说这些,方才段景与我说起,给柳妹妹分的浆洗衣服,有这层关系在,我们不好让柳妹妹太过劳累,不如少送些衣物过去,花娘不是也想着交好她吗?”
“唔,你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了,就将雪儿,巧儿,芙儿和你的,这四花魁的衣裙送与她浆洗,我再给她置办两块上好的皂。”
“既然说定了,那就赶紧去姐妹们房中收衣服吧。”
“今日倒是不必全送去,雪儿与巧儿皆有客人,先去芙儿房中收出几件,你再出几件让她先拿了去,早些回去,莫让客人堵了个正着,徒惹事端。”
“好,我这就去芙妹妹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