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崇祯下的景山,晃身出了紫禁城,便行在了四九城中。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那雪下的越发的紧了。
因着此时大雪,街上并无多少行人,朱崇祯一时少年心性,便从怀中取出红巾,蒙在面上,猛一踩路面,跃到一间房屋之上,便在这漫天风雪之中,展开身形,畅快而奔,风雪夹头夹脑而来,却击的心神越发的清爽了。
忽忽略过了前门大栅栏,朱崇祯便觉得似乎身后慢慢跟上一个身形。他心里好笑,也不揭破,只是又加上几分气力,轻巧巧在空中一个转身,便逆着风雪,狂奔而起,霎时间便从脚下升腾起一股风雪,斜斜迎着那天降的风雪直卷而上。
朱崇祯渐渐奔出兴致,再不顾忌,仰头一声长啸,长啸声如同龙吟,直透过这漫天风雪,向九天之处翱翔。自从越州剧变以来,朱崇祯久已没有这般率性而为,此时约期将至,心怀大开,索性不再施功护体,不一会儿,这头顶衣上,也俱都铺满雪层,常常在朱崇祯一停一顿之间,簌簌而落。他奔了一会儿,身上便腾腾的冒起白气,却是身体发热,将身上的雪,融掉了大半。
不料等朱崇祯头脑稍稍一静,便察觉到那身后之人,仍然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朱崇祯顿时一惊,并不回头,几个纵身,便闪下楼去,几个晃身,便转过几条胡同,奔回来路,复又腾身上屋,在风雪中慢慢向身后那人逼去。
朱崇祯忽然下楼,在后跟踪之人措手不及,风雪遮天蔽日,寒气四散因袭,也隔断了气息,那人一矮身,在四维的楼房之上转了一圈,却仍是没有发现朱崇祯的踪迹。风雪中,那人呆呆伫立了一会儿,摇摇头,纵身就要向来处回转。
便在此时,一团风雪,由远至近,凝成一条若有形质的长棍,似缓实快,直向那人杵来!
那人显然也是个中高手,一见雪棍,不慌不忙,蹲步凝力便击出一掌,掌风飒然间,便将风雪吹的散了。
雪棍之后,朱崇祯忽然欺身到跟踪之人身前,飞起一脚,便蹬向那人胸膛。那人一仰身,腰如扶柳,往后一仰,避了开去,紧跟着脚下一用力,却像有丝线扯住一般,猛地向后直直飞出,尔后一个挺身,静静站住。
一个回合,朱崇祯便知跟踪之人并无恶意,他定睛看去,见那人不过五十左右,颔下白须冉冉,身形精瘦,却显得十分精干,在这风雪之日,身上不过裹着普通人的步袍棉衣,只是在雪中奔了这许久,那老者衣衫之上,却只是斑斑点点有几处润湿,显然于这技击一道,已经颇有境界。
老者见朱崇祯现身出来,又出手相斗,却并不惊慌,反而舒了一口长气,他冲着朱崇祯一拱手,说道:“小老儿见公子风雪狂行,夭矫有若神龙,不由心中惊奇,便跟上看看,并无其他用意,还请公子见谅。”
方才这老者一掌一避一退,十分的精奇,朱崇祯也是颇有所感,见那老者一副江湖口吻,说的又是这般客气,也微微一笑,“长者客气了,于这漫天风雪之中,长者依然能紧紧咬住在下,不失踪迹,这份本领,也令在下十分佩服。”
老者听到此话,却拱手连连说道:“惭愧!惭愧!”说罢,突然问起一句:“小老儿敢问一句,公子是不是、已经入了至诚之道了?”
这一问,却把朱崇祯问得一惊,他少有际遇,英资天纵,又曾在混沌钟中经历过三十六重轮回,遍历人生,得天独厚,不过十余岁便已功成。也因着这个缘故,艺成之后,明空和尚便一意让他隐遁,往更精更深处漫溯,直到返璞归真,有若常人,明空这才许他出来历练。不曾想,今日却可被人一眼瞧破。
这问话,往往便可看出一个人的境界所在。听到那老者问话,朱崇祯便知,这次遇到了大野藏龙,不禁收起轻松之意,依着江湖规矩,郑重向老者拱手欠身,问道:“后生小子,冒昧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老者微微一欠身,“不敢,小老儿孙福全。不知公子师承何方?”
“末学朱崇祯,年少时拜在南少林明空法师座下。”朱崇祯恭恭敬敬答道。
“朱崇祯?”孙福全微微一惊,他便想起最近声名颇为响亮的那个南方乱党的首领来。不过,如果这人真是那个朱崇祯,为何不在武昌,又现身在这天子脚下的四九城中?这一个疑问,却反而压倒了孙福全原本的心思。
“莫非是武昌城中的那个朱崇祯?”孙福全试探着问道。
“正是在下。”
这一句话证实了孙福全的猜测,却反而更让他好奇,“小老儿冒昧,不知公子为何要到这四九城中来?”
朱崇祯笑笑,却别开话题,向孙福全反问道:“我见长者身形如松,精气劲力蓄而不发,显然是拳术练到了极深的境界,不知长者今日有何见教?”
这一问,才让孙福全想起方才的心思,他不禁摇了摇头,心中暗笑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关系这等无谓之事,“指教不敢当,小老儿追上前来,只是想问公子一句,这至诚之道,是否真的存在?若是存在,又不知是何路径?”
这一问,却将朱崇祯问的一呆,倒不是他不知晓,而是,这路径因人而异,便如佛祖拈花而笑以示佛法一般,常常便是个人浸淫体会而得,旁人如何棒喝描绘,却终是隔了许多。
孙福全见朱崇祯面有犹豫之色,便欠身说道:“是小老儿问的唐突了,公子若是不愿说,也倒无妨。”
朱崇祯摆摆手,“孙长者莫要误会,不是我不愿说,而是人生百种,禀赋各有不同,际遇也相差实多,这路径,也就因人而异……”
朱崇祯说到这里,侧头又想了想,便续道:“后日便是月圆之日,我与人相约斗技,孙长者若是有兴趣,不如前来一观如何?”
这等好事,如何能够错过?孙福全闻言大喜,“若是如此,小老儿一定要去,省的自己整日价坐井观天。到时,我便约上……”
说到这里,孙福全猛地“哎呀”一声,像是想到什么,急急冲朱崇祯一拱手,说道:“小老儿见猎心喜,却忘了大事,我那好友还等着我抓药回去,此刻就与公子作别了。不知公子在哪里居住?我后日便去寻公子。”
朱崇祯却一笑,“无妨。却不知孙长者的好友,现在何处?患的又是什么病?朱某也曾随师学过几年医术,对着岐黄之术,略通一二,也许可以帮长者解忧。”
孙福全拱手作谢,说道:“多谢公子。说起来,我那好友,却是当年参加义和拳时,为西洋火器所伤,留下的旧疾,公子若是有暇,不妨随我前去一观。”
朱崇祯点点头,二人便纵身又向来处奔去,孙福全显然对这四九城极其熟悉,虽是风雪迷眼,遮断视线,可是孙福全一转一兜之间,却总是笔直着向那同仁堂而去。
朱崇祯随孙福全在同仁堂抓了几幅药,便疾步向孙福全住处行去,一路无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一家小小的客栈,孙福全在前引路,不多时,便进了一间小屋。
那屋子空间甚小,不过摆了一张床,两三个凳子,便已经显得十分拥挤。屋内药味浓郁无比,氤氲如同云雾一般。
听到脚步之声,床上之人缓缓睁开双眼,有气无力般答道:“是禄堂兄回来了吗?”
“是我,为真兄,你觉得如何了?”孙福全三两步便走到床前,轻声问道。
“唉……”那人长叹一声,却不再说话。
孙福全又冲着床上病人说道:“为真兄,我方才出去,碰上一位少年英才,是南少林门下弟子,十分的古道热肠,也懂得岐黄之术,听说你病了,便过来瞧瞧你。”
说罢,孙福全一侧身,让出空间,朱崇祯闪目看去,却见床上之人面如金纸,显然病的不轻。
他探手出去,搭在床上之人右腕之上,好一会儿,却又掀开那人的中衣,果然见右胁之处,有一个尺许长的疤痕。朱崇祯默默想了一会儿,却打开方才孙福全在同仁堂所抓得药,取出一些放在掌中,双手一搓一揉,便将药材压得粉碎,紧跟着便一反手,拍在床上病人的两肋之上,床上那人“嘶”的一声,显然十分疼痛,但不过一会儿,床上那人肚中咕咕作响,紧跟着便张口呕出一摊污血来。
朱崇祯见污血吐出,便松了一口气,从床头取过毛巾,将污血擦拭干净,这才转身对孙福全说道:“这位长者的病,恐怕是当年受了炮弹余波震荡,伤了心肺,幸亏长者久习武艺,身子强健的很,这才能支撑这么多年。”
孙福全见床上那人吐出污血之后,便沉沉睡去。脸色便由金变白,由由白便红,气色好上许多,便十分欢喜,冲着朱崇祯连连拱手作谢,“公子真是神技!”
朱崇祯一笑,“还是这位长者自幼身体打熬的好,不然也受不住我刚才的那一下。不过此时还不能掉以轻心,这两日是个关键,须要好好护理才是。此处非是静养之所,我看不如这样,两位长者要是不嫌弃的话,便去我那里,这样一来方便看顾,二来,我也可向长者讨教些拳理。”
孙福全犹豫了一下,但见朱崇祯十分真诚,便点点头,“如此,多谢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