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丽达在黄昏前,又准时的回到了那片甲板上。此时的她,已经看惯了碧波蓝天,白云海鸥,连那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壮丽,都有些习以为常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每天的早晚,她都来到这片甲板上,听那个小大人模样的清国小孩,一遍遍的教他的弟弟们歌唱。
梅丽达来到早上接力的地方,忽然“咦”了一声,因为她奇怪的发现,那几个日本衣服打扮的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那里等着她来。梅丽达顿时觉得有些失落,又有些高兴,比别人能坚持下来,能够一个人听那清国小孩的歌声,对她来说,心里也有一些小小的幸福。
谁知她仔细一看,却发现其中的两个日本小孩,改头换面,换了一身清国人的衣服,居然也坐在小大人的前面,仔细的听着。这一下,让梅丽达好生气恼,禁不住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这一“咦”一“哼”,惹人侧目。方信孺回过头来,见是梅丽达,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方孝孺见状,立刻瞪了弟弟一眼,方信孺见状,吓的一缩肩膀,立刻肃立听讲,不敢稍动。惹出这番事情的宫本兄弟,听到这一“咦”一“哼”,脸便红了一红,本来日本人的头就经常低着,这下,头更低了。
朱丘转过头来,料到是她,见果然是她,便微微一笑,又去教他的课去了。
也许是见到梅丽达来了,朱丘很快就结束了今天的课业: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好,今天经义,止到这里。
时有余暇,今日依旧教你们一首新曲,曲为心声,亦可修身,义英义雄为日本国人,所以这次教你们的曲子,有汉文、日文、英文三样的词。先教你们日文的词。”
跟着朱丘便唱到:
“更け行く秋の夜旅の空のわびしき思いにひとりなやむ
恋しやふるさとなつかし父母夢路にたどるは故郷(さと)の家路
更け行く秋の夜旅の空のわびしき思いにひとりなやむ
窓うつ嵐に夢もやぶれ遥けき彼方にこころ迷う
恋しやふるさとなつかし父母(ちちはは)思いに浮かぶは杜(もり)のこずえ
窓うつ嵐に夢もやぶれ遥けき彼方に心まよう”
一曲歌罢,宫本义英与宫本义雄俱是泪如雨下,沾满衣襟。朱丘便停了一会儿,对方孝孺与方信孺说道:“语言并无高低之分,只是沟通的工具。你们以后,也当向宫本兄弟习说日语,等到得夏威夷,安顿下来,我们再仔细修习。”
朱丘说完,见宫本兄弟二人渐渐止住悲戚,沉下心来,又对几人细细解释了日文的词意,便教四人将这曲子唱了几遍,熟了曲调歌词。
朱丘见几人学的很快,方孝孺和方信孺虽然不懂日语,也是唱的似模似样,甚是欢喜。便不停顿,将那中文曲词唱出: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海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斛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徐锡麟本是一旁依着栏杆,略带轻松的听着,此刻一听中文曲词,却是禁不住感叹,忍不住轻声念起少年时所记的一曲词来: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
词有旧意,人亦怀远;残阳碧波,海鸟时翔;童声伤别,斯人悲旅。
一曲歌罢,满船之人,知与不知,皆有潸然泪下之意。
许久,梅丽达一声哽咽,将众人从这曲意中唤了出来。朱丘看到梅丽达如此动情,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梅丽达抽噎的回答说:“我、我叫梅丽达。”
“你学过汉文吗?懂得这首曲词的意思?”
哪知梅丽达回道:“没有,我也不懂。”
没等朱丘再问,徐锡麟倒是忍不住问:“那你哭什么?”
“听着你的歌儿,我想起了摩恩,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徐锡麟微微一叹,果然只有音乐始终不曾有过民族界限。
朱丘招招手,把梅丽达叫过来,轻声的安慰了她几句,等她情绪平静下来,便又细细的将这一词教给了几人,这一次,连徐锡麟也轻轻的跟着哼起来。
因为曲调已十分熟悉,汉文曲词又是如此雅致上口,朱丘不过只教了一次,连徐锡麟和不甚懂汉文的梅丽达,都能唱的很有情致。尤其梅丽达,清澈的女声童音,唱起这首送别,虽是有些吐字不准,算是瑕疵,但听来,仍然放佛天籁一般。
朱丘教罢,静静听了梅丽达的一遍独唱,笑着对她说:“你虽不懂词意,但听你唱出曲词来,倒是比我更真挚感人,你在音乐上的天赋,要比我们远胜许多了。”
梅丽达刚才哽咽出声,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听的朱丘的夸奖,便又有了一些骄傲,说道:“我当然要比你唱的好,你要知道,音乐,可是我们吉普赛人的灵魂!”
这句话说出口,引得众人一起欢笑。连徐锡麟也不禁有些莞尔。
梅丽达被几人一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丘也是笑笑,一会儿又回到了他的授业中去:“这个曲子,原本是个美利坚人写的,原词倒不是特别引人,我依旧唱一遍,你们略听一下:
“Dreamingofhome,dearoldhome!
Homeofmychildhoodandmother;
OftwhenIwake'tissweettofind,
I'vebeendreamingofhomeandmother;
Childhoodhascome,comeagain,
SleepingIseemydearmother;
Seeherlovedformbesidemekneel。
WhileI'mdreamingofhomeandmother.
Motherdear,whispertomenow,
Tellmeofmysisterandmybrother;
NowIfeelthyhanduponmybrow,
Yes,I'mdreamingofhomeandmother”
朱丘唱完,果然和者寥寥,与刚才情景大有不同,有若天壤。但偏偏不远处甲板之上,那些朱丘上船之时,便一直有些注目,寻机接近的人,有些动情。朱丘瞧见,脑中一转,便思得一法,有心一试。
朱丘又将英文歌词轻轻唱了一遍,然后对自己的四个学生说道:“这英文原词,写的原本不是特别出色,你们大致有个印象便行。今日应学的英文歌曲,另教你们一首,你们须要仔细学。依旧,是我先唱一遍,仔细听着。”
听歌的几位,连那徐锡麟,都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要另外教授一首呢?徐锡麟英文虽然不佳,但是听这英文原词,的确不是十分精致,可要做学堂乐歌,倒也十分合适。众人正自纳闷,听朱丘已然起歌:
“onawagonboundformarket
there“sacalfwithamournfuleye
highabovehimthere“saswallow
wingingswiftlythroughthesky
howthewindsarelaughing
theylaughwithalltheirmight
laughandlaughthewholedaythrough
andhalfthesummer“snight
donnadonna.
stopcomplaining,saidthefarmer
whotoldyouacalftobe
whydon“tyouhavewingstoflywith
liketheswallowsoproudandfree?
howthewindsarelaughing
theylaughwithalltheirmight
laughandlaughthewholedaythrough
andhalfthesummer“snight
donnadonna.
calvesareeasilyboundandslaughtered
neverknowingthereasonwhy
butwhoevertreasuresfreedom
liketheswallowhaslearnedtofly
howthewindsarelaughing
theylaughwithalltheirmight
laughandlaughthewholedaythrough
andhalfthesummer“snight
donnadonna.”
一曲歌罢,徐锡麟愈加奇怪,朱丘的这首歌,分明是首民族小调,用作学堂启蒙,虽然亦可,但是显然比不上送别一曲。
正在徐锡麟琢磨朱丘用意之时,从不远处的那片甲板之上,随风传过几声哽咽之声,紧跟着,一个幼稚的声音哭道:“妈妈,我要妈妈,妈妈……”随后便是安慰的声音,劝告的声音,叹息的声音。但是那个幼稚的声音,夹杂在这许多声音之中,依旧在随风飘荡,揪着其他声音的心。
徐锡麟并不在意,以为只是凑巧。这甲板之上,来来往往,人过一百,形形*。有些矜持的贵族,谈论些马提尼克的火山,或者英日之间刚刚签订的同盟,但更多的,是些在南洋失去了生计的人们,打算奔向美洲寻找新生活的移民,他们,常常携老带幼,最是吵闹,也最是家长里短。
徐锡麟不在意,但朱丘很是留心,见歌声传过去,那面便有些响动传来,那响动便使他的心中有了些希冀,但是等他耐心的将那首“DonnaDonna”一遍又一遍教给几个聪明的学生,几人都已经学得透熟,却仍然没有等到他预想的效果。
朱丘很是有些失望,看看那边仍是往常,只好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对几人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可以自己去玩耍了。”
听到这期待已久又比往常晚了许久的话,方信孺一声欢呼,雀跃而起;宫本兄弟也是长长的出了口气,喜动颜色;只有方孝孺恭恭敬敬给兄长行了师礼,踱步慢慢行到一旁,念念有词,回想今天的课程。宫本兄弟也学着孝孺,行礼之后自去温课——可是方信孺,早已经和梅丽达飞在一起,飞到了远处。
朱丘看到他们自由的身影,也觉得浑身一轻,正欲回身跟徐锡麟说话,忽听一个沧桑的声音问道:
“少年,你、如何会唱我们族人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