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淡云闲,晨光朗朗。
苏念池策马缓行,自她离开藏剑山庄已数天有余,江湖上却并未闻得任何风声,从幕棠传来的消息看,是温家人压住了消息,并且,正在暗中大费周章的找寻她。
这一举动究竟是为了她的安危考虑,还是存着私心,不欲东周王陵宝藏旁落却是不得而知。
只是,她既以身为饵,如若无人知晓鱼肉何在,刀俎怎样砍下?
这段时日,她已在心内暗自推断了不知多少回,究竟是谁盗走了《天一生水卷》,思前想后,最有可能的,便是穹陵谷。
东藏西天,南穹北冥。
天水阁能名震一方,必不容小视,而能与之实力相当的,放眼望去,便是藏剑山庄、穹陵谷与北冥玄宫。
不是没有怀疑过藏剑山庄,只是,温恕既与庄南漪有婚姻之约,而庄南漪又是天水阁主唯一掌珠,《天一生水卷》迟早会归于藏剑山庄,温家人实在没有理由急不可耐地行此险招。
莫说天水阁难以对付,即便成事,一朝不慎消息走漏,藏剑山庄数百年清誉岂不尽毁?
如此看来,最有可疑的便是穹陵谷,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是以他们为着洗脱嫌疑,不惜一改避世之态,不吝丹药全力施诊于她。
可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亲自证实,就如同命幕棠盯住藏剑山庄一般,这一趟穹陵谷之行,亦是少不得的。
起先为了避开温家人找寻她的耳目,她一直挑些荒僻的小路行进,眼见得渐离东境,出了藏剑山庄势力范围,她便不再刻意隐藏行踪。
这一日,念池行至一个小镇,挑了家入眼的客栈行将进去,小二上前招呼,一见她,眨眼问道:“姑娘可是临安人?”
念池心知天水阁正是坐落临安,暗自警觉去看那小二,却看不出半分异常,于是淡淡开口:“是又如何?”
那店小二面露喜色,道:“姑娘果真是临安来的,就随小的来,上房早已备好。”
念池不动声色,跟在他身后进了一间客房,干净整洁,宽敞明亮,只怕是这间客栈最好的一间房。
那小二引她进来,又道:“姑娘稍事休息,小的这就为姑娘准备酒菜,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
念池道:“是谁告诉你我是临安人?”
小二笑道:“这可没人说,只是前些日子掌柜吩咐,这几日兴许会有一个从临安来的姑娘,遮着面容,前来住店,果真来了,必要好生伺候。”
念池道:“哦,你家掌柜可在?”
小二道:“掌柜此刻正在账房,容小的去回禀,掌柜知道姑娘来了,自必会亲自来的。”
念池点头,那小二退下,不一会又来了,敲门道:“姑娘,我家掌柜给姑娘送酒菜来了。”
念池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满脸笑容,亲自端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酒菜,他身后的店小二手中同样端了一个放满酒菜的托盘,两人进门后就先张罗着在桌上布菜,竟放了满满一桌。
“姑娘,这些都是小店的拿手菜,姑娘尝尝。”那掌柜摆放完毕,回身向念池笑道。
念池道:“多谢费心。”
却不去动那酒菜。
那掌柜面上仍带着喜不自胜的神色,“小人日夜盼着,不承望姑娘果真来了,当真是小人的福分,敢问姑娘尊姓高名?”
念池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掌柜道:“恩公只说是从临安来的隐了容貌的姑娘,并没有说旁的,咳,是小人高兴糊涂了——恩公不说自有恩公的道理,是小人多嘴,是小人多嘴。”
念池道:“你这恩公是谁?”
掌柜道:“这个小的可不能说。”
念池道:“我总该知道这是承了谁的情?”
掌柜笑道:“这倒不必,我那恩公最是施恩不图报,何况区区小事,姑娘不必挂记心上。”
那掌柜离去后,念池走到桌前去细查那些酒菜,她自小长在北冥玄宫,对用毒之道自是精通,确信这些菜肴没有丝毫问题。
她虽年少,可自小到大经历的危难凶险已不知凡几,情知一时半会这个神秘恩公是不会现身的,多想无益,便也就静观其变。
既然酒菜无碍,她便从容入座,总是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各种意外。
第二日,她在掌柜的盛情挽留中辞行,那掌柜眼见留不住,于是备下丰盛盘缠干粮交与念池,以资前路。
“姑娘,恩公于我全家有大恩却从不让我们尽心回报,这么多年了,这还是恩公头一回对小人有所吩咐。小人没福分多照料姑娘,可是这点小小盘缠,还请姑娘千万莫要推辞。”
言辞恳恳,情意殷殷,并不似作伪。
而这,却只是刚刚开始的序幕。
此后几天,念池继续南行,无论行至何处,在何地落脚,但凡是有人烟的地方,总有人接应照料,备好酒菜客房,干粮盘缠。
她也曾临时改道,又或者不顾店家的苦苦挽留出门另寻一家客栈投宿,可是,即便是她另寻的那一家客栈,一见她面,同样是大喜相问,姑娘可是从临安来的?
她不信那人竟有通天手笔,能将她所有行止算无遗漏,当下便折转出门,又进了第三家客栈,却不想,还是一样的结果。
那掌柜见她神色不定,又听闻伙计说她刚进街对面的客栈旋即便出,这才又进了自家大门,慌忙开口道:“姑娘可是嫌弃小店简陋,小人的家宅就在不远处,布置得还算舒适,如果姑娘不弃,我这就命他们收拾出房间,请姑娘移步舍下。”
念池道:“这倒不必,我不过是想寻一间你那恩公管束不到的客栈,这小镇上竟是没有么?”
那掌柜搔头笑道:“姑娘说笑了,既是恩公吩咐过,那大家伙自然无一不想尽心尽力服侍姑娘。”
念池道:“究竟你这恩公是何人物?”
“姑娘就不要和小人开玩笑了,”那掌柜苦笑道,想起她之前怪异的言行,又如恍然大悟,道,“姑娘莫不是和恩公在闹别扭?”
“什么?”念池一怔。
那掌柜苦口婆心道:“像恩公那般人品心性的好男儿,世间少有,又待你这样好,姑娘你当惜福才是,不要和他使小性子。”
至少,确定了这幕后的神秘人是个男子,念池听了那掌柜的话心想。
可过不了几天,就连这点确认,都被打破。
在郊外驿道边的一处茶水铺里,满面慈祥的阿妈端茶给她,笑眯眯道:“姑娘的眼睛生得真好看,想来一定也和我那恩人一样,是个美人儿。”
念池问:“让你照应我的人,是个女子?”
阿妈道:“是呀,她是这世间最美丽慈悲的女子。”
饶是念池面上再不动声色,心内也开始觉得诧异。
她忽而摘下面纱,对那阿妈道:“可惜我却生得这般丑陋。”
那阿妈见到她面纱下的容貌,惊得“啊”的一声叫出了口,此处茶铺设在驿道边,此时坐了不少走南闯北的旅人,听闻她这一声惊呼,不由得都循声看去。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抽气声响起,众人目光中或惋惜,或吃惊,不一而论。
念池缓缓将面纱重又系上,问那阿妈,“你那恩人可曾告诉你我是谁?”
那阿妈目光中有疼惜和歉疚,摇头道:“并没有。”
念池道:“我姓庄,名南漪。”
她感觉,周边有几道目光疏忽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