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恕看着苏念池咳血之后重又昏厥过去,定在原地,良久没有动作。
却原来还是不行。
明明只差一步,可他还是救不回她。
他此刻心神纷乱,一时想陪她一道葬身于此,一时想她在穹陵之时曾述尚有未了之心愿需得他代为完成,心绪不稳之下,便也没有注意到,苏念池面上,是长久以来未曾出现过的红润颜色。
其实他方才情急之下想出的法子,以猿血来替代雪域优昙,大为奏效。那白毛灵猿乃雪山灵兽,靠天地精华汲养而活,其血脉原本就极为珍贵,对习武之人有难以想象的裨益。而温恕所估确然也没有错,那白毛灵猿方吞服下雪域优昙,奇花之效便仍存于其血脉之中,虽不若直接服食那般见效甚快,但加上了猿血中其他滋养之物,其效力便是只增不减。
而雪域优昙效力只在顷刻,若是温恕再晚上几分取血相喂,便是真正无济于事。
那猿血本身便是大补之物,又加了雪域优昙功效和温恕源源不断的内力相送,苏念池身体积弱,一时承受不住方才呕血昏厥。
只是其时的温恕,自然不知,只以为错失了雪域优昙,苏念池生机渺茫。
没过多久,那黑毛灵猿率先醒了过来,一眼瞥见倒地昏迷的白毛灵猿,摇晃它半晌也不见它有反应之后,便愤怒地纵跳而起,转而向温苏二人扑将过来。
温恕担心它伤到念池,便一手揽住她,一手与黑毛灵猿周旋。他此刻没了顾忌,虽不欲伤黑毛灵猿性命,但也是容不得它伤及念池,因此那黑毛灵猿半分好也讨不了去。
正缠斗间,那白毛灵猿也渐渐醒转过来,眼见得两方相争,呆了呆,一时竟没想好去相帮哪方。
而那黑毛灵猿缠斗半晌,见奈何不了温恕,正自焦躁,忽见白毛灵猿转醒,一喜之下,又觉自己再斗下去亦是占不了上风,遂罢手跳了开去,蹦掠到白毛灵猿身旁不住比划嘶叫。
温恕正暗自警惕,若是两猿联手,他又得护住念池,情况便有些棘手。
可还没等他多想,那一黑一白两只灵猿,不知又是哪里不对盘,一言不合,竟又开始大打出手起来。
他眼看着那一黑一白两个庞大的身躯不住缠斗着远去,忽听得耳畔一声轻笑,“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声音虽轻,却带着笑,并不若往常那样气若游丝勉力强撑。
他讶然低眸,看见怀中人清亮的眼,和面上红润颜色。
“你觉得怎样?”他的声音带了丝紧绷,唯恐只是空欢喜一场。
她亦是抬眸看他,虽不确定,可一直缠绕周身顽强不散的剧痛和乏力之感已然淡去,身体是许久未曾有过的舒泰,亦觉好奇,问:“你做了什么?我竟觉得好了许多。”
他素来沉稳,可得她这一句确认,终是忍不住一用力,拥紧了她,紧到手都有些微微的颤。
念池没有料到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外现,怔忪之间,他略略松了些力道,将方才取猿血相喂之事说与她听。
念池轻道:“我原以为自己必然过不了这一关的,想不到,它倒救了我的性命。”
温恕没有说话,拥着她,与她一道去看两猿消失的方向。
劫后余生,二人静静相偎。
只觉天地静谧,时光静好,两心温暖,岁月温存。
其后几日,因着苏念池的伤势尚未痊愈,雪山之上又处处奇险,二人遂决定多留几日养伤。
期间,一黑一白两只灵猿也曾多次来探,或真或假地向二人挑衅缠斗,却每每无功而返。
一来二去,二猿也知在他二人身上讨不了便宜,又见二人虽本事颇大,却也没有与己为难,渐渐也就不再闹腾,倒与二人和平共处起来。
尤其是那白毛灵猿,大概是记得温苏二人两次替自己治伤之情,时不时还会扔一些摘到的山果来给他们。
那山果汲雪山之灵而结,虽其貌不扬,食之却大有裨益。二人服下之后再修炼内功,只觉事半功倍。
苏念池既有山果相辅,又得温恕在一旁以深厚内力相助,不几日,便觉沉疴尽去,精气功力甚至更甚从前。
纯净天地,有温恕相伴,功力亦是精进,不时还可与那两只灵猿逗乐嬉戏,她只觉日子舒惬,飞快而逝。
只是再不情愿,终究还是到了须得离开的时候。
离开雪山那一日,一黑一白两只灵猿一路相送,直送到虚妄幻境之届,方止步不前,却仍长久驻足目送,口中长啸不断,颇有些依依惜别之情。
而重入虚妄幻境,因得了法门,再破此阵便也没有初入之时那般艰难。
破阵出山,来到曾经落脚过的山洞休憩,苏念池的情绪一直有些低落。
温恕只当她是不舍那两只灵猿,宽慰她道:“你若挂念,日后我们也可再来探望它们。”
念池心中一动,轻道:“如若不只是探望,能够抛开世事,就在这雪山与它们为伴,倒也叫人心向往之……只是,你可愿意?”
温恕沉吟片刻,开口:“你知我并非贪念权势之人,只是如今尚有些事情没有交代,不能一走了之。”
她看着眼前一方寒池,入山之前,她曾在这里一舞贺他生辰,放纵自己入梦。
而今,亦是在这里,一朝梦醒,已到绝路。
她点头,轻轻喟叹,“我明白的。”
再怎样的疏离淡漠,再怎样的避世无争,他始终身系藏剑穹陵两派之脉,是整个正道武林举足轻重的砥砺之柱。
不管他愿意或者不愿意,责任,使命,还有众人的仰视与期冀就在那里,避无可避。
而他的家世,他的品性,也注定了他不是一个可以罔顾一切一走了之的人。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她正在心内苦笑,却不期然又听到他的声音。
“你可愿等我一些时日,待我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到那时,无论是终老雪山也好,浪迹天涯也罢,只要你想,我都陪你。”
她忽而抬头,撞进他眼眸深处的柔光。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忽幽涩,一如她此刻的心。
“当真?”她问。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当真。”
两个字,千钧重。
他不是轻易允诺之人,一允便是一生。
她的心在那一刻安定。
所有的挣扎迷惘,踌躇疑虑,尽数散去。
他引她来到柳暗花明之境,看清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所以,回他以微笑。就像回他以承诺,回他以一生。
“那我们都做完自己必须要做的事,然后便一道重回这里,远离江湖纷争,无拘无束过活,你说可好?”
他仍是对她微笑,说:“好。”
只是,这一生这样长,最苦便是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