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江仙回了厢房,却也实在是等不及要痛快泡泡水,换身干净衣裳了。
外边吵闹来往,她待收拾干净了,方才不觉的劳累,顷刻间却忽然涌了上来,整个人忽而一阵要散架的酸痛。
她嘴里吸了两口凉气,直接滚上了榻,趴着哼了两声。
这会儿她暗自怨气横生,怨的是自己不可与当年相提并论的内力,恼的是近来那般卯足力气修炼,内功和魔功一并修了却仍然进增迟缓,气的是自己一心恨那俞千衡却急自己临了许还没十足的把握杀之而后快。
凌江仙在榻上滚了几下,终于滚得脑袋沉沉,寐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头仍是超哄哄的,她眉目酸胀,趴在榻上看起那张地界图。
正在她心里嘀咕着孟家人的坏话,外头不远处却猛然传来衣裳巨响,炸得她两耳一抖,随着一道亮光将整个厢房都晃了一下。
她折起图纸,想必孟君遇定然也只能用晴潋滟使那两具秃鹫的尸身灰飞烟灭了。不知是不是时辰将晚,外头的天似乎也在这一下晴潋滟之后暗淡了不少。
她才这么想,整个人却又几乎是在同时一颤,内府乍然撼动,她重重又趴回了榻上,浅浅喘着气。
不过多久,外面的嘈杂里响起了一个直往这间厢房来的脚步声,凌江仙立刻收起脸上难忍的神色。
房门便推开了。
凌江仙收起图纸,侧首去瞧,见孟君遇身上衣衫沾了些污秽,想必与那些下人收拾得的确辛苦。
见她从榻上爬起,孟君遇似乎猜得她不舒服:“是不是哪里不适?”
“没有,我好得很。”凌江仙故意反去说他,笑道,“你急急忙忙就跑过来啦?瞎操心!”
孟君遇去探她的脉:“来。”
“论医理试脉你可是比不过我的。”话虽如此,她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搭着脉,孟君遇的脸上似乎有一点波澜,她便抽回了手:“外面料理完啦?”
他便也没说号脉号得好不好,只道:“已然妥帖,知你过意不去,我便帮衬着下人,重又布置了阁楼长廊。”
凌江仙便难得正正经经夸他:“孟大公子最为周全了,辛苦辛苦!”
虽是正经,奈何她一贯鬼精,说的是夸他的话,偏偏声音甜甜。
她卸了他腰间落霞于案上:“给您斟壶茶?还是给您捶个背啊?”
夸人的是她,得意的也是她,眉眼含笑仰首看着自己,仿若在邀功。
自知她所承之后,自己近来越发什么都想宠着她,不知是着了她什么魔,忍不住想将这一汪秋水捧在手里。
比如……此刻。
他才欲抬袖,凌江仙却又装模作样绕开他:“哎呀,我都要掩鼻了,快换衣裳去!”
孟君遇垂首微微一笑,看她假意半遮着口鼻。
房门却又被人叩了,下人抬进两大桶浴水:“孟公子劳碌了,按老爷吩咐,请您沐浴,晚些赴宴。”
下人一走,凌江仙便抬袖向上遮住了眉目:“非礼勿视!”
孟君遇压下她的手:“为何非礼?为何勿视?”
在游云山庄温泉舞剑后,戏他褪了衣衫时分明那般饶有兴致,现下倒是会说“非礼勿视”的话了?
“今日没兴致瞧你更衣!”见他明知故问,故意含笑瞅着自己一探究竟,凌江仙笑闹地推开他朝门槛走,“本姑娘瞧瞧你的布置去!”
午宴时分的闹剧显然没有减退半分喜庆,整个赵府早已恢复了一派觥筹交错。
时辰已近傍晚,正是喜宴到了夜宴时分,只是天老爷却好似要不作美,冬日本就擦黑得早,现下越发暗沉,已有零星小雨飘了下来。
大小红灯笼红艳艳的,艳得叫人心里也暖暖的,凌江仙溜达了一圈,绕到了马厩。
赵家办喜事当真面面俱到,连马厩都张贴了喜字,绑了红绫,不知道的还以为杜鹃和康乐一并要成亲了。
杜鹃见了凌江仙,仰了仰马头。
“好好好,不急不急。”她摸了两把杜鹃和康乐的头,顺手就往马槽里添了干草。
杜鹃开心了,吃得欢脱。
倒是一旁康乐,颇有大家闺秀的模样,慢条斯理,吃相端正得和孟君遇似的。
凌江仙被自己的比喻逗笑。
她正准备再添一把草就离去,闻得头顶“扑棱扑棱”,一抬头,一只杜鹃鸟落在了马厩外的屋檐上。
真是稀奇,难得一见杜鹃鸟在这个时节出现。
凌江仙顺了顺杜鹃的鬃毛,笑道:“杜鹃呀,咱们现在有杜鹃鸟,还有杜鹃马,若再有杜鹃花,那可就是天下杜鹃齐聚了。”
杜鹃摇晃了两下尾巴毛,轻轻嘶鸣了一声。
檐上杜鹃鸟又随即叫了一声,扬在清冷风里,似乎是一声哀婉和鸣。
凌江仙手下捋了捋杜鹃,仰头看了杜鹃鸟一眼。
她手里的动作逐渐停了。
杜鹃鸟。
心口猛地一震。
她看了看手中杜鹃的鬃毛,又仰头去看那只杜鹃鸟,杜鹃鸟再鸣一声,振翅而飞。
凌江仙冲出了马厩。
方才零星的雨已经大了起来,但赵府上下仍是一片喜庆不改,下人端着佳肴美酒,宾客乡民其乐融融,往来于廊下。
她一路奔跑,连撞数人,也顾不得停下,匆匆致歉,只在满廊红锦之中往后庭厢房而去。
“孟君遇。”
她不管不顾便是破门而入,孟君遇方才沐浴完毕,正着了中衣,被她这般突如其来闯了进来,面带惊诧。
室内尚且氤氲着热腾水汽,与皂荚清淡甘味。
凌江仙这一路跑来,正是气喘吁吁,可她反手甩上门,却目光如炬盯着孟君遇。
孟君遇系好了中衣的衣带子:“你……”
“你先别说话。”才要开口,凌江仙便打断了他。
她一双棕瞳紧紧瞅着他,强压下喘息,道:“杜鹃的名字,来由非是杜鹃花?”
孟君遇眼睫未颤,并未料到她忽然会提起这桩事。
凌江仙顿了顿,道:“杜鹃的名字,分明是来源于杜鹃鸟,对不对?”
孟君遇整了整衣袖,淡声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