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凡舒舒服服蜷缩在崖壁凹槽中,侧耳倾听隔了一个山包的谷中打得热火朝天,自行脑补情节。
赶着小马车的四个人全是开光上境仙师,遭遇了强劲对手,地随子座下的黑白双剑。叮叮当当碰撞声如疾风暴雨,想必正用法器抵挡飞剑。
一直跟在后边的十三个面具人属于临时组队的开光中下境仙师,有点像草原上扎堆壮胆的鬣狗,远远围观狮子与野牛厮杀,看呆会儿能不能捡点便宜。
人人都以为自己很聪明!
人人都以为自己运气不会太差!
楚大神棍真不是想布下一个陷阱,目的只是让“神息”人间蒸发,云梦城不再招惹修士挂牵。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偏偏如同飞蛾扑火,须怪他不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苍鹰盘旋,少年执弓。
他要等仙师们打得头破血流,筋疲力尽,尘埃落定后才好走出去收拾残局。
一十三个面具人进入第二个山谷,集体下马掏出了法器,小心翼翼,蠢蠢欲动。其中任何一个单独拎出去都是渣渣,但结团组队后,却是一股不容小觑力量。
这些杂门小派的弟子,或者散修,非常清楚此行的危险性,目标也并非神息。
显然,大战后满谷遗落的法宝、符箓、晶石、秘籍等等,才是他们的最爱,更加实际。
可惜功力低微,只知道跟随前方的使团车队,不知道后方有一个幽灵般僧人逼近。
苦行僧进入了十里坡,“盛宴”渐入佳境。
一十三个说好同进同退的面具人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大叫“苦头陀”,有人哭喊“神僧饶命”,有人怒吼硬拼,还有人不声不响朝两侧山崖逃跑……
没有用,怎么搞都没有用。
每响起一声如洪钟大吕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必然伴随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
整整一十三声连续响起,只够普通人撒一泡长长的尿。
谷口炸群了,谷中激烈的拼斗骤然停止。
这时,破空声忽至。
四名开光上境仙师顾不上理会苦行僧,突然惊恐大叫“玉海花……”,继而黑白双剑抬出了地随子名头进行威胁。
没有用。
几声巨大轰隆后,安静了数息。
紧接着,没什么寒暄客套,激烈的冠军争夺赛开始上演。
嗖嗖的破空声,岩石崩裂声,梵唱声,娇咤声,叮当声,哐啷声……山谷震动,气浪冲霄。
楚凡抬起头,见到上方的一块云彩被生生撕成千疮百孔。隔了厚厚的山崖,都能感觉到凌厉的杀意。
啧啧,乖乖……这等声势比起白无常来,强大得可不止一筹。仙女姐姐大战苦行僧,有点像老鹰捕毒蛇,一次次从天空俯冲下去,占尽了上风,却总不能一举奠定胜局。
仙师们的战斗往往很快,瞬间决定生死,不像武者动不动就要大战三百回合。
可百息之内,玉海花同苦头陀之间的攻防转化至少进行了上千次,才终于停歇。
山谷重新恢复死一般寂静,偶尔听到马嘶。
谁赢了?
楚凡耐心地等待了一阵后,爬上崖顶跑去另一边观看,刚冒头又急忙缩回。
我勒个去,敢情比赛还没结束,正中场休息呢。
山谷里狼藉不堪,坑坑洼洼,树木折断,东一个西一个倒下二十几人。
中间道路隆起一个高约两尺方圆约两丈的环形土丘,里面凹陷至少三尺,形如火山口,坑底有一颗白亮的珠子悬浮。
苦头陀狼狈站在距离土丘约十丈远道路上,本来就破烂的衣衫碎裂成布条,脖子上挂着的一百零八颗念珠只剩下稀稀拉拉几十颗。他的斜对面,土丘另一侧约十丈距离处,玉海花衣袂飘飘,立在一块大岩石上冷冷地瞅着。
场面形成了僵局。
苦头陀靠近不了大坑。
玉海花虽然飞来飞去,倏忽如电,可珠子藏在坑底不好弄出。
谁敢去取珠,必遭疯狂攻击。
除非杀掉对方,否则没有办法取走“神息”。
苦头陀似乎不太爱说话,声音有点滞涩,开口道:
“阿弥陀佛,这样下去不是了局……玉仙子,你我分胜负很容易,决生死很难,像这样打一天一夜都不会有什么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云梦昨日才释放的消息,定有大修士正往这边赶……如果我们斗得两败俱伤,岂非让别人捡大便宜?何况国师洞彻天机,一旦动心,你我滞留于此便是等死……”
“哼,那你走。”
话很冷清,玉海花的声音却极娇媚,蚀骨销魂。
苦头陀的话语渐渐流畅。
“玉仙子道法高妙,贫僧甘拜下风,但舍命护住这颗珠子却不困难……就算你杀了贫僧,也是惨胜,难抵挡其它人觊觎……修行之路漫漫,机缘无比重要,甚至大过了自身的资质与努力。既然我们都不肯错过神息,又不能够在这里久战,不如赌一把机缘,省得统统陨落……玉仙子,你觉得如何?”
“怎么赌?”
“二十几名仙师陨落在这个山谷,崖顶却有一位少年探出了头。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是一个凡人。佛云,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贫僧觉得这个奇怪的少年出现这里,实乃天意。我们不如罢战,借他之手来决定神息归属……”
“好,他说给谁就给谁。”
“此言不妥……玉仙子天生媚体,连修士都难以抗拒,何况凡人。而贫僧面目可憎,人人厌弃。若是由他决定,肯定毫不犹豫把神息奉献给仙子。”
“你要怎样?”
“首先,须借他之手验明神息真假。倘若我们打生打死,争抢的却是一颗假货,岂不笑掉大牙?论理说云梦国既然敢将它献给地随子,绝对不敢造假。但是,倘若魏风当初也弄错了呢?所以验证是一定要进行的,以防万一。可我们俩无论谁来验,对方均不放心,只能由那个少年来验。”
“嗯,可以……”
“验完之后,由那少年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你我来猜单双,谁赢下则带走神息。此举最公平不过,全凭天意。贫僧可以指禅心发誓,输了定不纠缠,也绝不透露消息……玉仙子如果同意,请指道心发个誓。你我皆是修士,违背誓言则心魔暗生,再难进阶。神息虽然珍贵,却连诸位国师都未参详出奥妙,对修行并无多大帮助。所以,我们何苦拼到陨落地步?不如简单听从天意。”
玉海花沉吟了一阵,说道,好。
两个人发完誓,苦头陀朗声喝道:“山崖上的少年,下来吧。”
楚凡顺着藤蔓溜下,遥遥向两人躬身作揖,道:“参见仙师。”
他不亢不卑,没有跪地磕头,也没有对一谷尸体表示惊恐,如何出现在这里更是一桩咄咄怪事。
其实,他准备了非常合理的解释。
一个孤身赶路的穷酸书生嘛,有把子力气。听到山谷里面厮杀,当然要找一个安全地方躲藏……
但苦头陀和玉海花都没有追问。
凡人就是凡人,正如蝼蚁就是蝼蚁。
强壮的蝼蚁也是蝼蚁,清高的蝼蚁也是蝼蚁,胆大的蝼蚁也是蝼蚁,莫名其妙爬上了御案与君王对视的蝼蚁还是蝼蚁……
没有谁会深究一只蝼蚁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