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里陷入了的死寂,两人的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今夜所见之事已大大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许久过后,终是华元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他摇头叹息一声,合上窗,;略显遗憾地说道:“这般看来,四海盟是要变天喽!老吕,这一次大秋会你们没能凑上个热闹,当真是天大的损失,星辰陨落,星辰苏醒,此生怕是再难亲眼见到了。”
吕不鸣不置可否,但却难从其此时的表情推断出内心的想法,他向华元叮嘱了一声“替我照顾好玲珑”后,便退到了房门外,轻轻地关上了门。
漫步在庭院中,心里却没半分闲情,本就睡不着的他此刻更是心烦意乱,自吕不鸣上了年纪后,一是感到身体不适,二也因早年的雄心壮志被岁月磨平,他本以为自己退居二线后可以安享晚年,怎料麻烦的事情一桩一桩接踵而来,让他有了一种身处某种旋涡之中的感觉。
恍然间,狂风四起,不远处的荷花池水面上骤然泛起波澜,吕不鸣一惊,头顶有掠空声惊起,尔后便见万千只黑鸦拍翅飞来,如同潮水一般将他眼前的视线吞没,一瞬过后便又掠走,而在这数不清的黑鸦飞尽后,一名全身笼罩于黑袍之下的身影如一团黑烟般赫然出现在吕不鸣面前。
此人身形高大,脸上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而在这面具之下的瞳孔中,闪烁窜动着两团幽暗且妖冶的绿色鬼火,一眼望去,那是比狼还要骇人的目光。
吕不鸣眼神震怖,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但也发誓从未见过有如这人般如此诡异的家伙,那漫天盘旋的黑鸦,极尽不详之兆。
吕不鸣没有叫喊,他知道此人既能孤身闯入他吕府,自然便有本事全身而退,更有本事顷刻间让他毙命,因此他没有丝毫反抗的必要;他更感兴趣的,是这等人物会是谁,又为何深夜来他吕府“做客”?
来人也不拖沓,他恭敬地向吕不鸣行礼,随后开门见山道:“天心宗不动明王,拜见吕公,晚辈并无恶意,深夜叨扰,还望吕公恕罪。”
这是一声极为低沉的声音,却如一道惊雷炸响,吕不鸣的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这个名字,想必这天下已是无人不知,鼎鼎大名的贪狼星,那令无数人闻之丧胆的星辰。
“久仰大名。”此刻吕不鸣面对着这等后辈,却是丝毫不敢怠慢,他干笑一声,心里苦涩,当真是好一个没有恶意,但他表面上只能强作镇定地拱手回应。他不记得自己与天心宗、或者这位不动明王有过任何交集,此番如此突兀,倒真印证了他那种苦恼,麻烦事,一桩又一桩。
“不知阁下深夜造访吕府,所为何事?”
不动明王挺直身子,语气放的极为缓和,似乎在向吕不鸣表达自己的善意,他缓缓开口道:“吕公,晚辈此番前来,只为两件事。其一,孔兄曾有遗愿托付于我,待他死后,替他向吕公与吕姑娘说一声抱歉。”
吕不鸣一愣,随即眉头深深地皱起,这短短一句话,他却听出了许多信息,一时难以消化。第一,孔温乃是清风阁的首席弟子、未来的继任人,今后或许还会成为四海盟的领袖,而四海盟向来与天心宗水火不容。而这一声“孔兄”,难不成两人还是称兄道弟的关系?
第二,孔温死了,天梁星陨落,天下人皆可见证,而不动明王一句“遗愿”,又可见孔温早已预知了自己的死亡……且先不说当今天下何人有这本事,如今大秋会之际,又有谁敢忙天下之大不韪取下天梁星的性命?难不成,孔温是自己求死?
第三,道歉。
吕不鸣沉思片刻,表情冷峻,他看向不动明王,显然在等待一个答案。
不动明王似乎笑了一声,随后他并未直接回答吕不鸣,而是卖起了关子:“敢问吕公,今夜天梁星陨落,不知吕公作何感想?”
闻言,吕不鸣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知道不动明王是在套话,如此他便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显然,对方似乎清楚知道吕家与清风阁的关系,亦知他们父女与孔温的关系,故才有此一问;但吕不鸣并不清楚这不动明王的底细,更不知那一声“孔兄”是真是假,倘若孔温就是为不动明王所杀呢?吕不鸣感觉得到眼前这人有此等本事,若自己坦言要为孔温讨个公道,只怕顷刻间吕府便迎来灭门之祸;倘若自己冷漠对待,而对方当真出于真心……
见吕不鸣犹豫不答,不动明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吕公,晚辈换一个问题,不知吕公可有想过,孔温是怎么死的?”
“你不必再套老夫的话了。”吕不鸣叹了一声,将目光落在了第三点上,“先告诉老夫,他为何要向我们道歉。”
“吕公果然是个聪明人,那想必也应有着卓识的远见,晚辈也就不隐瞒了……”不动明王拍手道,“吕姑娘所患之‘病’,乃是孔兄的手笔,而这便是天梁星的力量,故而无人可以破解。”
有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此话一出,吕不鸣登时火起,原来折腾了他吕府两个月的怪病,竟是如此!但这股火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虽说女儿就此被折磨了许久,但最终并无大碍,更未曾伤及性命,如此来说,孔温自当有他的理由才是。
“若真是如此,无论那小子有什么理由,老夫都……”但吕不鸣还是怒声说道,他顿了顿,又不愿把话说的太死,“他可知玲珑这两个月来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不动明王似是感同身受一般低头沉吟片刻,随后他方才说道:“他定能猜到。”
“那么理由呢?”吕不鸣瞪着眼,仍旧怒意未消。
不动明王不答,而是认真地反问道:“吕公,还先请回答晚辈方才提出的两个问题。”
吕不鸣一滞,表情随即变得黯然,愤怒归愤怒,但这股怒火着实不知该向谁宣泄了,天梁星已死,这是事实,无可辩驳,但他为何会死呢?吕不鸣并非没猜想过这个问题,但这等荒唐之时又岂能猜的透?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感觉到了不动明王某种真挚的情感,于是苦笑一声,两问并做一答,高声道:“吕某虽不知他为何而死,但……若其死于冤屈,吕某定当倾力为他讨一个公道!”
话音方落,一股恐怖的威压顷刻间震慑而来,不动明王身后仿佛浮现出了一具狰狞的巨大狼影,其眼中闪烁着凶戾的幽光,缓缓向着吕不鸣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一瞬间,吕不鸣忽感眼前的人身影宛若山岳,而自己仿佛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之中不断地下沉,他惊恐地瞪着眼睛,张嘴却发不出声来,耳边只听得风声、狼啸。
其后,这黑暗骤然消散,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愕然回过神来,吕不鸣已被冷汗浸透了衣衫,他两股战战,身体还在为方才那一瞬间的恐惧而颤抖,那种感觉,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尽数看穿,仿佛是灵魂被吊在刑架上拷问。
不动明王却跟个没事人一般轻声道:“吕公,多有得罪。”
“你……”吕不鸣听出了这是不动明王施的神通,他刚欲发作,迎面对上了那恶鬼面具下那闪烁着幽光的眼睛,自己竟险些不敢与之对视,心中满是寒意。他这一生,或苦,或乐,或狂,或傲,从未被人吓到过,也从不向人低头,怎料如今竟是晚节不保。
眼见吕不鸣脸色煞白,不动明王似是心有歉意,他随即将姿态摆的更低,缓缓道:“晚辈无意恐吓吕公,只不过一探心意罢了……如今吕公之志,晚辈已然明了,晚辈这一趟倒也不负孔兄所托了。”
吕不鸣稍作喘息,冷哼一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然他对于自己的失态是又愤又愧,同时亦在心底暗叹,难怪,世人相传连那最强的太极天机都是死于贪狼剑下,如今得见,竟真有几分名不虚传的意味。
不动明王掸了掸衣袖,摆出一副庄严的姿态,随后他正色道:“吕公,想听一听孔兄的故事吗?”
吕不鸣一愣,他预感到不动明王似乎要说一件很长、且很不平凡的事,他犹豫片刻,喟叹一声,道:“听了这故事,吕某是否就上了你的贼船了?”
“不愧是吕公。”不动明王又仿佛笑了一声,只可惜面具之下看不见其真容,他接着说道:“这便是晚辈此行向吕公所求的第四件事,只是晚辈素来不喜欢强迫他人,一切还要听凭吕公意愿!”
“吕某老了,雄心早已不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晚年罢了……”吕不鸣皱起眼角,但表情却显得颇为复杂,语气亦是值得玩味,他接着道:“但阁下盛情难却,吕某倒是恭敬不如从命,愿闻其详。”
不动明王看着吕不鸣,语中藏别意:“那敢问吕公又是如何看待晚辈?”
吕不鸣迎上了对方的目光,尔后笑了一声,落下四字。
“奇货,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