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杂病论》——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适中经络,未流传脏腑,即医治之,四肢才觉重滞,即导引、吐纳、针灸、膏摩,勿今九窍闭塞……
干躺了一上午的楚麟也是渴荒了,索性捧住了瓷壶直往脸上倒,茶水直接从壶盖缝中溢出来,将他的刘海都打湿成一团。
唐朱玲撅了撅嘴,将那块冷敷的白帕子递到他手里:“你也不至于这么渴吧?”
楚麟顾不得擦脸,只将喝干的空茶壶往唐朱玲胸前一送:“水……还要。”
“嗓子怎么哑成这样?算了,就算是刑讯逼供,犯人的喉咙也得能出声才行。”一把接过茶壶,唐朱玲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等着,我去给你倒。”
大概是老天知道唐神捕不太愿意给一个疑犯送茶,于是很体贴地设下了难处。
站在厨房门口,唐朱玲稍稍感到一丝为难。蓄着井水的大水缸就在左边,烧水用的灶台、柴枝和铜壶都在右边,原料用具一应俱全,唯一的问题就是,从现在才开始烧水,等水烧开再凉到能喝的时候,恐怕楚麟已经渴死了。可若直接给伤寒病人饮生水,保不准会雪上加霜,折腾到病人上吐下泻也不无可能……虽然想象楚麟在茅厕里横冲直撞的样子让人解气,但唐朱玲还是忍住了这个念头。
烧水不及、生水不宜、买水没钱。这个小小难题,似乎只能妥协于时间,让楚麟忍一炷香时间来解决。不过各位看官似乎忘了,从第一回开始,本书就强调过:这位唐朱玲姑娘,不是个一般的女子。
半盏茶的时间都没用,唐朱玲就回来了。手里的白瓷小茶壶已换成了大号的烧水用铜壶。装满了水的铜壶得用双手才能提稳了,唐朱玲憋红了脸将铜壶放在床榻上,震得整个喜帐都微微颤了一下。
楚麟吓得连神志都清晰了:“你……你就直接装了凉水来啊?”
“放心吧,不是生水。”满脑子想着那张“纸条”,唐朱玲实在懒得多解释,她直接掀开壶盖往里头一指:“我加了点东西,不会喝死人的。”
“哇!里面是什么?蜈蚣吗?”唐朱玲的纤指伸直的时候,柔软饱满的指腹还是很养眼的,只是顺着这跟手指看到了铜壶底下那一盘物事,楚麟吓得语焉不详起来:“你……你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
“动手?”心情正躁的唐朱玲也不管听没听懂,将那团纸卷名单举到楚麟眼前:“你要是不把这个说清楚,我可真要动手了。”
“这是……咳……偷子娘娘的罪证。”楚麟的声音哑得几乎分辨不出字眼:“我放在小客房里,你是怎……咳咳咳……嗓子好痛……”
“先喝水吧。放心,里头是妩玫藤,生水加了它就喝不坏肚子了。对哦,你捧不动这壶,我来。”
为楚麟的哑嗓早日解脱,唐朱玲终于决定亲自动手,她挽起袖子将铜壶一台,直接将壶嘴往楚麟嘴里捅去。楚麟不太懂花,当他在思索“妩玫藤”是什么玩意儿时,腕口粗的黄铜壶嘴已撞开了唇齿,疼得他直冒泪花。不过随后送入口腔中的凉水却立刻抚平了痛苦,泡过妩玫藤的水喝起来并没什么味道,这更让他放心下来。抱着“宁愿被毒死也不要渴死”的念头,楚大少爷的双手渐渐搭上了铜壶,两人一同发力,连壶带水缓缓抬高着角度。
一番牛饮后,楚麟满足地喘了口气,放松身子向床头靠了下去。幸而他还没忘一旁唐朱玲的眼神里正冒着火星子,又赶紧无力地抬手一指纸卷:“我买回来的情报,你怎么找到的?”
“买回来的?”唐朱玲刚要追问,楚麟已躺了下去,整张脸躲在了铜壶后头。她只好高举铜壶,视线从壶底继续盯着楚麟的表情:“你从哪儿买的?难道花陵都衙门里有捕快在出卖情报?”
“不是衙门。”唐朱玲盯着楚麟的时候,逐渐清醒过来的楚麟也开始观察着她的神色。只是以唐朱玲此刻的姿势,那铜壶正挡在她额上,被遮住一头青丝的她看着整个一降福庵的尼姑。楚麟只得忍笑错开眼神:“是江湖上买来的,你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江湖上买来的?!”被这消息惊得手腕一颤,唐朱玲的额头立刻被铜壶“咚”了一下。她疼得捂住脑袋,又惊又气地准备摊牌:“我看是江湖上朋友送给你的吧?”
“……”楚麟的回答很是含糊,看不出承认否认。精神了一阵的他已经又昏沉起来,本能地把身子往里侧一翻,又向往起梦想来。楚麟并不知道,就在他似梦似醒的一瞬,唐朱玲已望着他侧脸,心中掀起了汹涌的巨浪。
“夜盗号称无所不知,所以楚麟问他要偷子娘娘的情报,是了,这一切都对上了!唐朱玲啊唐朱玲,枉你还总是自诩将来当个女神捕,李大哥说得对,你就是脑子缺根筋,居然让贼帮查贼,简直成何体统!”紧盯着楚麟的“被”影,唐朱玲缓缓站起身,从腰带中抽出又一根妩玫藤来。这种既可刺人又能吸菌的藤蔓,还有第三种用法,那就是捆缚。干燥的妩玫藤“理论上”极具韧性,绑上百香结后就再难解开。只是摩挲着花藤,唐朱玲罕见地犹豫了起来:“要拿下他么?这浑少爷现在还病着,比平时更难反抗才是。可是就凭我一厢情愿的猜测,能定他的罪吗?万一是我猜错了呢?或者万一他拒不认罪呢?”
唐朱玲脑中不禁浮现出楚麟赤裸上身被铁链捆着的模样,臆想的画面中,他已被拷打得浑身滴血,却仍然紧咬着牙关,颤着声逞强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认识夜盗!”
画面一转,另一边行刑的人居然是唐朱玲自己!只见此刻的自己面带冷笑,用鞭梢顶起了楚麟的下巴,既轻佻又阴邪地挑唆道:“招了吧,只要你招了,我还可以做回你的妻子哦~”
“啪嗒!”
画面中断,坚固的妩玫藤顿时被唐朱玲直接掰成了两段。
“我一定是白话戏看多了,居然想偏成这样……唉?妩玫藤断了?这样还怎么绑人……”扔掉断藤的唐朱玲开始反省:“不对不对,平心静气地一想,这份名单很可能夜盗弄的,但没有绝对的证据啊。是的,我一定是太想赶紧离开楚府了,才一厢情愿这样猜想的。不能急,现在我还是楚麟的妻子,不管是夜盗、还是偷子娘娘,都要慢慢地问出来……慢慢的……”
深深的吸了口气,唐朱玲再次伸手推醒了楚麟:“醒一醒。”
“唔……”楚麟困倦地扭了扭:“干嘛呀?”
“这情报到底是谁买给你的,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说出去,好不好?”
“我说了嘛,她有规矩的,不能随便泄露她身份,你就别问了。”
“他?规矩?不行,你别睡,我今天一定要知道!”
“不要摇了,我头真的好痛。”
“你……”
若是以往,唐朱玲早就没了耐性,只是此刻的她打定主意,要“慢慢的”,把这情报来源“逼”问出来。饱受头疼症状困扰的楚麟刚阖上眼,床头的景象却突然再次闯入视线。眼皮处传来挤压的感觉,些许冷风灌入眼球,让他不禁直想眨眼,却又一点也合不上眼皮。
床头,唐朱玲用手指撑住了楚麟上下眼睑,将那双睡眼强行分了开来。
“你又捉弄我。”
“我没有捉弄你啊。”唐朱玲很讲道理:“我连痒粉都没用呢。”
“哪儿有你这样的,我可是你相公。”
“就是为了相公好,玲儿才受累这么一直撑着你眼皮呢。听说刚喝完水就睡着,会对身子不好的哦。”
“这也是你当花女的时候学到的?”
“是啊。”
“和花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啊。”
“瞎编的吧?”
“是啊……咳!这份情报到底哪儿买来的?”唐朱玲的上半身几乎已经压在了楚麟肩背上:“或者你还是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江湖上某个朋友送给你的?因为这个朋友帮忙,所以你才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能查出比玲儿多五倍的线索。”
“闹别扭?就因为我线索比她多?事关几十个孩子的安危,这都要拿来争?”在唐朱玲无止境的折腾中,楚麟的困意终于彻底消失。清醒过来的他转念一想,忽然觉得她并未做错:“是啊,几十个孩子的安危……我略染微恙就一心只想睡觉,可对那些孩子来说,每一多拖一刻,就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痛苦,承受多大的风险。”
唐朱玲忽然发现,楚麟的气息不一样了。当他转过头直面唐朱玲的目光时,她看到了一种认真的神色。但同时唐朱玲也意识到她已经压在了楚麟身上,他这一翻身,两人鼻尖都险些擦着。唐朱玲赶紧撤力,“嗖”一下坐回了床边的梳妆台,双手用力扯着裙摆,脸上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你不要乱猜了,西城那里有个专门卖情报的贩子,她最忌讳客人出卖她的身份,我要是随口告诉了你,以后只会给你惹麻烦。”楚麟掐着眉心解释道:“就这些情报,花了我不少银子呢。家里平日用的银两,我昨天全都付给她了。哪有朋友会这般狮子大开口的。”
“怪不得银两都找不到,原来是他买了……如果真花了这么多,那么这情报不可能是夜盗给的,他还要仰仗楚麟来销赃,又怎会索要这么大一笔钱呢?”楚麟这一番话,确实将唐朱玲心中那一阵巨浪压制了下去,然而“压制”并不等于“抚平”,此刻,她风平浪静的心海底下,依旧是一番暗流汹涌的模样:“可是……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一笔钱去买情报呢?真的……仅仅是……为了帮王嫂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