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陵百说——花性篇》——常有人将花女制的亚目菊蜜与蒙汗药相混,然亚目菊蜜实乃安神助眠之物,虽催人入眠极快,却是无害之物,闻者醒来亦不会头胀体酸……
用干粮对付了一顿之后,众人一路无话,不行多时便进入了春来驿。
驿站建在一片桃林中,故名“春来”二字,只是原本悠然的景色中,多了几排新起的木栅栏,将整个驿站从仙境拖回了人间。走在驿道上,偶尔见到出门的百姓,他们向唐楚一行投来的目光中或有求救之意,或满含着警惕。整个驿站的气氛与与花陵都截然相反。
楚麟下车的时候身子有点抖,他自小长在极为安全之所,即使今年离家出逃,住得也是有世外桃源之称的花陵都。这等与贼匪相关的荒僻地界,他还是第一次用双脚踩上;唐朱玲虽是土生土长的花陵人,可她在老家却也从未见识过这般临战般的气氛。在这桃花香气都黯淡下来的地方,她的心情也着实有点沉。
就这样,小两口一路无话,只默默跟着李进来到了驿站大院。
照理说,如今百姓口中的春来驿,早已将周遭几百亩花田人家都包涵了进去,但在陈汉朝廷的编制上,“春来驿”只是眼前这座军营般的大院。
驿院就地取材,从围至楼均以桃木建。外围一圈都搭上了两人高的围墙,每隔几步便有一座望楼镶在墙内。楚麟等人略一抬头,便能见到望楼上站着与李进部下穿着相同的捕快。这些捕快见到李进,虽然态度恭敬地立刻开了门,但很快就再次探目四处远望起来。
这等警惕感再度令楚麟心头一重,不由走得离唐朱玲又近了几寸。只见他咽了口唾沫,活动着直发紧的嗓子说道:“等会儿安顿齐了,我就让三如去外头打探消息……岳丈大人一定会没事的。”
“嗯?喔……”唐朱玲像是没听见,直到楚麟袖子蹭到了她,才仓促反应了过来:“好,好……”
见唐朱玲如此神不思蜀,楚麟心中又是重重一叹:“玲儿一介弱女子,生父下落不明,心中怎能不忧急如焚?她一直在忍,到现在都不肯在我面前露怯。为妻者刚毅如此,我楚麟一介丈夫,又怎好躲在这高墙背后?”
想到这里,楚麟强振精神,决定等会儿要和二祥三如一道走,在他想来,捕快那边查得的消息,由唐朱玲听闻即可,他更擅长扮作苦主家人,用惹人同情的模样从周遭百姓口中套出些隐秘的消息。不过这次楚麟心里却更有底,因为失踪的唐老爹也算是他的岳父,他此番可算是真的可怜人了。
然而面对步伐突然加快的楚麟,唐朱玲却一点也没有落后的迹象。她原本也和楚麟一样,在陌生的环境下略有些紧张,可抬头一见望楼里那些捕快,心中一股热流便奔腾起来。唐朱玲又泛起臆想来,在她那丰富的想象中,楼上那个箭袖高翎、登高远望的捕快早已变成了自己的模样,正英姿勃发地监视着脚下一方土地的安宁。
“忍住!忍住!现在的唐朱玲应当还在替父亲的下落担心,我不能露出破绽。”反复自省的唐朱玲一边紧咬牙根控制着脸色,脚下的步子却不经意地越走越快。正想靠近过去的楚麟见状,只得一边忍着心中些许失落,一边也加紧跟了上去。
走在后头的二祥忍不住撞了撞三如:“老三,少爷刚才还拘谨地很,怎么忽然龙行虎步起来?”
三如猜得虽不中亦不远:“许是想在匪患面前振作起来吧?”
“那少夫人的步子怎也这么爽利?一点儿也不像担心父亲的女儿。”
“大概……这就是夫妻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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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李进的安排下,在驿营中安顿了下来。与拥挤的客栈大厅不同,春来驿的空房充足,不过唐朱玲和楚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所以还是只得住同一间。驿卒领二人入屋时,唐朱玲顺口问了一下如今春来驿中朝廷的力量。陈汉的驿营中本就有驿卒,再加上李燕二人带来的捕快,如今已凑足了百人之数,且已统一归属李进管辖。除此之外,荆棘堡的援军想必也已经在筹措之中。
驿卒、捕快、官兵加起来,至少能凑足六七百人。面对这样的兵力,那批白莲贼至少是不敢直面锋芒的。想到这一点,唐楚二人心中都宽慰了一些。心绪一宁,唐朱玲的好奇心更是肆无忌惮地冒了出来,怎奈驿卒地位较低所知有限,问不出更多消息,这让她忍不住升起了去参与捕快们议事的念头。
顺便还可以见一见燕君胧。
当然,主要还是打听白莲贼的行踪。
“可是……这浑少爷一直赖在我旁边,本姑娘怎么去议事啊?”唐朱玲转了转眼珠,立刻想法子赶起楚麟来:“相公,玲儿担心爹爹下落,我们这便速速去周遭打探一下可好?”
楚麟正亲自点燃着檀香炉,闻言摇熄了火折子,细心地劝道:“不歇一下再去么?此处我们人生地不熟,我想还是等李总捕头他们议事完了,同他说一声之后,咱们再出驿营为好。”
“等大哥他们议事完了,本姑娘还听什么呀?”忍住了撇嘴的冲动,唐朱玲超常发挥着演技:“驿营里头有重兵把守,周遭总不见得有危险。玲儿心中实在焦急,相公……”
“楚楚可怜”——所有女人的天赋之才,即使一个女人演技再差,也不会演砸这一出。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就是天下男子难逃之命了,不论此人平日是冷峻、是阴狠、是怯懦、是疯癫……只要他被一个不讨厌的女子用雾蒙蒙的双瞳凝望片刻,心中的豪情总会不受自控地泛滥出来!
楚麟自然是不讨厌唐朱玲的,或许……早已不止是“不讨厌”这么简单了。
“也罢,我这就叫二祥三如同去。”楚麟想了想,这番话中似乎还缺少了一些男子气概,又补道:“你就不要去了,留在这里等我们消息。”
唐朱玲巴不得甩开他,闻言立刻点头答应。
楚麟似又不放心,斟酌了片刻又低声道:“虽说这驿营里官兵多,又有李总捕头照应,不过你自己还是要留意些,陌生的驿卒来敲门,要问清楚了再开门闩……还有,你身上那些折腾人的花粉,都拿出来备好,我听说白莲贼都是不怕官兵的……”
唐朱玲初时还有些不耐烦,但随着楚麟认真而凝重的语气,她却逐渐低下头来,呼吸也越来越慢,耳根子憋得有点红。直到楚麟交代完繁琐事宜转身出门后,她才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追了出去叫住了他:“相公!你记住东州花农敬花如神,路上不可随意采摘,莫要得罪了附近花农。”
顺着她的告诫,一个回忆跳入了楚麟的脑海中,他略怔片刻,随即侧过头微笑了起来:“知道了。咱府里事情多,可不能再少了人手。我不会让二祥犯傻,去摘了谁家花女的本命花的。”
楚麟的背影渐渐远去,而唐朱玲耳根处那块红晕,不知不觉中扩大了许多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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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麟带着二祥三如一道出了驿营后,唐朱玲便独自跑去捕快们所在的正堂。
这两天来,她整日面对楚麟,无时无刻不装着一副“父亲生死不明”的憔悴模样。这一路走来,唐朱玲的脸色早累得憔悴了起来,与平日那般水灵清透的模样判若两人。这“假回门”的计划,李进自然是知会过他的,于是正在厅中议事的燕君胧乍一见唐朱玲神情,还当是她是演技神速进步,真扮出了一个“苦命孝女”该有的模样。
周遭捕快见了这位楚楚可怜的楚夫人,亦无不流露出同情之色,尽管此时谈论的“剿匪事宜”属于公务,也没有人出言阻止唐朱玲。于是在李进、燕君胧默许,其他捕快驿卒的同情下,唐朱玲得以已苦主的身份,旁听了众官兵的剿匪策略。
说是商议如何“剿匪”,其实按照眼下情形,应该是“躲匪”更合适些。李进和燕君胧虽是本地有名的捕头,可捕快厉害的地方是查案,可不是在战场上逞能。燕君胧武功再高,面对数十贼寇,恐也没有多少施展的余地。想那押送偷子娘娘的官兵,一队足有五十余人,装备精良,却被白莲贼一举击破,重犯尽皆被劫,官兵只找回一个活口,还带着重伤在身,至今时醒时睡,连问话都麻烦的很。
一队精兵下场如此,如今春来驿中只是一些捕快和驿卒,武艺装备皆不如正规守军,如何直面白莲贼的锋芒?何况陈汉实行的调军制,即军人不可在本地入伍,需打散调入异地他乡,故而春来驿里那几十个驿卒尽皆不是本地人,可没有什么“与乡共亡”的志气。不仅是李进,就连唐朱玲也看出来,花陵都衙门的捕快还算有些士气,可自站长往下,驿卒一方大小管事尽皆主张坚守,只管伸长脖子等着荆棘堡援军赶到,至于营外那些百姓花农,似已是无暇他顾了。
好在李进、燕君胧皆非冲动之人,这固守待援之策本就是李进所设,是以捕快和驿卒两方并未产生什么矛盾。只是在一旁听着的唐朱玲见不得站长等人这副窝囊嘴脸,数次忍不住想要跳起来,都被熟知她习性的李进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