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陵百科·花性篇》——石竹兰,傍竹而生的野花,难以栽种。石竹兰花瓣透明,呈宝蓝色,有异域风情。由于吸食竹脂为生,其花性有轻微的凝神之效,是常用花熏的一种。
望着唐朱玲手上那朵死而复生的鲜花,江姬芸的目光仿佛被点了穴一般。
唐朱玲见状忙解释道:“只是‘脂照’罢了,过一会儿还是会凋谢的。”
“脂照?”江姬芸显然没有听懂。
“这种石竹兰寄生于竹节间,靠得是吸取竹脂为生。人的肌肤也在时刻分泌脂,与竹脂性状相仿,也能做这花的养分。”唐朱玲解释得驾轻就熟:“玲(麟)儿从小肤脂就重,不少半枯的花被我捏在手里,都能恢复些水灵灵的模样呢。”
说完,唐朱玲便发现江姬芸眉头皱了皱,直勾勾的目光从花朵移到了自己脸上。那眼神凝若实质,直让人暗怕方才话中漏出过破绽。
唐朱玲正心慌地回溯着方才的一字一句,嘴上以不受自控地问出了声:“姬芸姐……我说错什么了?”
“麟儿,你不会是花女吧?”江姬芸径直问道:“怎么知道如此复杂的花道?”
“吓了本姑娘一跳,原来是这事。”一口气缓过来的唐朱玲刚想干脆承认,忽然想起楚麟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谨慎”二字。这一瞬间的念头,让她及时改了口:“不是,东州花女虽多,可也不是哪家姑娘都当得上呢。我只是从小长在乡下,和老爹、还有乡亲们多学了些种花的事儿罢了。”
“花农?你不是钟牙花会的大小姐么?”
这一矛盾,令江姬芸眉间的疑云愈发浓重了起来,不过唐朱玲的神色反倒比刚才轻描淡写的多了:“再大的花会,在东州各处也是有花田的呀,我是长大了才住到花陵都来的呢。”
这倒不是唐朱玲急中生智,而是东州花商最基本的常态。欲做花商,光会算钱不懂种花是绝不可行的,不少大花会中的子嗣,就算出生在花陵都,也会被长辈送到自家花行的花田处成长学习。这种培育后继者的方法,各大花行几乎都会照办,只是江姬芸这个外乡人并不明了罢了。
解开了这个疑问,令江姬芸放松了下来:“麟儿师妹还有烦心的事儿,似乎又有难言之隐,此刻我还自说自话,那还算什么朋友?但是……单刀直入问她心事也不好,且陪她闲聊几句吧,若能连消带打地排解去她心中的烦忧,也算是在回山前尽了份师姐的职责。”
想到这里,她顺着唐朱玲的话闲聊了起来:“那你从小在哪里长大?”
“只消不暴露卧底的事,这些说说倒无妨。”难得能找到些不用保密的话题,唐朱玲的心情好了一些:“秋林驿,离花陵都有些远,离得洳陵都更近些。”
“我只听说过春来驿呢,听说前一阵那边还传出了白莲贼余孽出山的消息。”江姬芸下意识伸手往腰间,直到扯住了玉佩才留意到这会儿只是信步闲聊,那柄剑可没配在腰上。她略觉尴尬地甩了甩手,将话题重新接了回去:“不过秋林驿这个名字听来好像也很耳熟。”
“我们东州芳土金贵,所以全州上下就是花田多、村镇少,一出了都城,都很难找着几个大村镇呢,多是集落、驿站之类的小地方。”唐朱玲颇为遗憾地约定道:“姬芸姐若是以后再来,玲儿可以做个向导,带你去乡间花田看看呀。”
江姬芸勉强笑了笑,问道:“那你小时候不和令尊令堂同住么?”
说到这,唐朱玲赶忙打起了精神,模棱两可地答道:“有老爹在呢。”
“你爹?唐掌柜?他不用在花陵都维持钟牙花行么?”
“那……老爹他……”唐朱玲含糊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编了下去:“他跑来跑去就行……呵呵……反正咱们东州的驿车是出了名的方便嘛……”
“唐掌柜倒是位慈父……跻身花盟会,生意一定忙得很,他却能陪你在乡间长大。”
江姬芸轻声叹息的模样,并不像是生了怀疑。这表情看得唐朱玲连连暗道侥幸:“还好,还好姬芸姐不是本地人,东州驿车便是再快,也没有那个大掌柜会吃饱了撑着,在都城与郊驿间来来回回的呀!唉!本以为谈些家乡事不至于暴露,现在看来,真是什么话都不能好好聊了!”
后怕的余苦,让唐朱玲又不禁烦闷起来,她正想不情愿地抽身而退,却听江姬芸的叹息声愈加唏嘘。
“姬芸姐?”
唐朱玲的声音有些虚,因为江姬芸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怕人。
她的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仿佛穿透了这山间的雾云,真切地看见了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其实……稚童之时,能有慈父在身边照顾,实在是一桩幸事。麟儿,或许这话由我说出来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我的确是很钦慕别人父慈子孝的景象。因为……我的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
“那时我才八岁,父亲是昌亭县城唯一的棺材铺掌柜。一天夜里,我被叫声惊醒,等醒来的时候……爹娘已经被害了。”
唐朱玲顿时瞪圆了眼:“报官了没有!?犯人抓住了吗?”
安慰人居然能把人安慰得杏目圆睁,也是完全出乎江姬芸预料之外地,唐朱玲嫉恶如仇的模样反迫着她跳出了回忆,回到了现实之中:“……抓住了。”
“那就好……”说完这句,唐朱玲就不知该怎么办好了,江姬芸的话题就和她的剑法一样迅捷若风,前一刻还在谈家乡童年,下一刻忽然沉重了起来:“要不……还是先说些安慰的话吧……或许是我先前说错了什么话,勾起姬芸姐姐的伤心事了吧?唉!唐朱玲,你可真是笨死了!自个儿烦就够了,如今还拖着姬芸姐一块儿不开心。”
若是唐朱玲知道,江姬芸主动谈起此事,是为了用自己的境遇来鼓励她,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为了激励唐朱玲,江姬芸的语气变得颇为感慨起来:“丧亲之痛,原本不是该多提的。可爹娘做的就是奈何桥的生意,所以我从小也对生死离别看得很淡。今天说这些,只是随性而言罢了,以前在山上练武时,有哪个师弟师妹想家了哭鼻子,我也常常说我的身世给他们听。父亲母亲虽然不在了,但若多说他们几次,也是好的。”
虽说并不能完全听懂这些话,也没有理解江姬芸话中的鼓励之意,但唐朱玲多少还是有些振作起来,她笨拙地劝道:“姬芸姐……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一身武艺,已经很为师门和家门增光了。”
“不错,师父白鹿道长在收养我时就教过我‘若是天意弄人,只可奋不可怨。’”江姬芸伸手拍了拍唐朱玲肩膀:“其实之前我一见你就喜欢,就是觉得你身上就有这种百折不挠的气势,你若是早几年遇上我师父,说不定就被他老人家也带上山,做我师妹啦!”
“我可没有练武的天赋啊,陆先生教的剑法动作,练了好久才摆出个形似呢!”见江姬芸又复谈笑风生,唐朱玲也就安心闲聊了下去,她随口一问:“哎姬芸姐,你师父是怎么遇上你的?”
“也是巧合,师父当年下山游历。在当年,他的内功修为已入当世十大高手之列,所以在江湖中有很高的名望。正因如此,一位公门中人就找到了他,让他帮忙追踪一名凶恶的罪徒。就是……害了我爹娘的那个凶手。”江姬芸平静地说道:“所以,等真凶落网了之后,他老人家带我回了武当。”
作为一个立志成为捕快的人,唐朱玲对这种“义侠”钦佩的很,不禁随着江姬芸的描述,想象起当时“白鹿道长与那位公门中人并肩作战,与凶恶的贼人大战几百回合”的场景来。
“其实这么说来,我们小时候住的并不远呢。”神往许久之后,唐朱玲才重新聊道:“从昌亭县城到秋林驿,也不过是一天的驿车路程。”
“是吗?可惜我小时候从未出过县城,也不知秋林……秋……林?”江姬芸的语速突兀地降了下来,有些痴憨地念叨起“秋林”两个字来。和模糊的记忆缠斗了片刻,她压住了一侧太阳穴:“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地方……对了!师父他……谁?!”
江姬芸最后那个“谁”字,真有如舌灿春雷,震得唐朱玲整个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她并不知道,在最后这一喝中,江姬芸已运入了内力。突如其来的厉喝,轰得唐朱玲双耳余音不觉,一瞬间失去了周遭的声音,就连双眼都有些模糊了起来。
“一定是姬芸姐发现了危险了!”
唐朱玲已经很习惯快速警惕,可在头昏脑涨的状态下,她实在连“危险”的样子都无法察觉到。幸好她还有一个天赋——用闻的。
一股极为寡淡的花熏气味骤然浓烈起来,那是石竹兰的花熏。
“这人竟带着和周围鲜花一样的花熏?!若非他忽然做出了大动静,我是万万不可能发觉的!”在一念诧异中,唐朱玲堪堪站稳了身子:“花熏的气味骤然浓烈,只可能因为花熏主人做出了大动作,这才会令花熏香气挥发出来。这个石竹兰花熏的主人……在做什么?”
视线逐渐恢复了清晰,江姬芸衣诀飘盈的模样出现在了唐朱玲的面前。
但同时看清的,还有一个浑身黑衣,手持一柄直刀,招招攻向江姬芸要害的夜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