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仙木术·极之卷》——百花鲜药配法并无常方,除了将药人激死成活的秘方之外,其余数十味花草精可自行调配,尸首体格、男女、壮弱不同,所用之花草亦需随之而变。
凡事皆有因果,唐朱玲的恶作剧本事优于常人,并非是她天生顽劣,而是她从小就常被同驿的孩子骂。
他们骂她狗鼻子,所以她渐渐学会了把别人欺负到不敢骂为止。
正因如此,所以唐朱玲的胆子够大,只要红阳真祖还是一个小孩的模样,她就还能将这要命的危局当做小孩子胡闹,就敢把一肚子坏水泼出去。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唐朱玲从不怀疑自己的鼻子。药人身上的淤香、各种花粉散开后的药味、火药炸热铁石形成的硫磺热味。各种杂七杂八的味道混在了一起,也没能挡住唐朱玲捕捉到楚麟的味道,那股虽不是花香,但鼻子却早已熟识的檀香味。
红阳真祖这大头血娃就这么倒在她眼前扭动着,场面说不出的可怖,然而唐朱玲非但没有胆怯,竟还站在原地抬起头,深深将那熟悉的气味拥入肺中:“是他的檀香味,可是……他怎么又跑回来了?老蛟干嘛不带他跑远呢?”
她竟就这么站在原地,放纵着这一缕分不清喜忧的思绪,就连红阳真祖爬到了脚边竟也浑然不知。烟雾中一个拿着火铳的人影终于冲了出来,楚麟脸上写满了惊慌,一边大喊着“玲儿快躲开”,一边像踢蹴鞠似的,借着冲力一脚往红阳踢去。
唐朱玲怔怔地望着这个熟悉的人奋力踢向红阳,下一刻,楚麟哭丧着脸单膝跪了下来,捂着脚呜咽不止……
就算红阳中弹倒在地上,也不是楚麟这力气能踢动的。
唐朱玲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还都处在危险中,她刚想拖着楚麟往后退,幸好花粉烟雾中又冲出个大个子人影来,也学着楚麟的样子猛踢了一脚,这才将红阳真祖踢得滚远了好几圈。人影没有停留,又往红阳滚远的方向追了过去。
捧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唐朱玲蹲下来扶着楚麟的肩,长叹着问道:“刚才那人影是老蛟?”
楚麟爬是踢得伤了脚趾,疼得用额头抵住膝盖,只点头作答。
“你没事吧?我先找清花膏给你消消肿啊。”唐朱玲担心起来,着手就往腰囊里翻动。谁知平时挺巧的一双手,这会儿莫名地笨拙起来。好一会儿没摸着清花膏的瓶子,唐朱玲心里一急,忍不住埋怨道:“你逃得好好的干嘛回来嘛!而且你脚下有多少力气自己不知道吗?万一脚趾骨这种地方留了旧伤,以后上了年纪会常常疼的!真是胡来!”
这一骂比十瓶清花膏还顶用。原本这十趾连心的痛还让楚麟抖个不停,唐朱玲这几句一钻入耳,立刻脚也不疼了,力气也有了。楚麟“嗖”一声站起来,指着唐朱玲就还口:“我哪有‘逃’,我本想把红阳引出书院,谁知道前脚刚走,你就在后头捣乱!我没有多少力气?那至少老蛟还陪在边上呢!你呢?你是会武功还是会仙法?就敢惹这么个生前就会武功的药人?”
虽说楚麟那是一脸气急败坏的神情,倒没有忘记伸手将唐朱玲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那掌背上还包有一层纱布,那是滑落山道时留下的擦伤。唐朱玲记得楚麟的肌肤原本白皙初嫩不下于己,可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喉头一哽咽,将那些反驳的话都卡在了咽喉中……
不过很可惜……
没卡住。
“你把引它引出书院做什么?是你在书院外头安排了伏兵啊?还是你到了外头就能对付它了?”不知道为什么,唐朱玲赌咒发誓她是想轻声细语过问一下楚麟伤势的,鬼知道为什么一出口就换成了这熟悉的腔调。
不过眼下这两人就像失了胆的奔马,一时半会儿很难停下来了。
“别忘了老蛟在我这边!”
“老蛟老蛟!你是他主子啊!有本事你自己对付药人啊!你能吗?”
“我不能难道你能?你这袋子里能塞几瓶花药啊?”
“不许扯我腰囊!”
“你莫乱说,我就是指一指你腰囊。”
“那也是扯!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男……我扯一下又不碍事,夫妻同体,我扯你衣服,就是扯自己的!”
“你不是觉着咱们是假的吗?那就是男女授受不亲!”
“我没说过!”
“你心思就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
“喂!你们两个……”
就在唐楚二人一人一句吵兴正浓时候,两个正在较力的人影从散去的花粉烟尘中出现。根本停不下来的二人听见那喊声犹如濒死,这才赶忙齐齐回头看去。只见那两个人影正是蛟壬与红阳真祖,此刻双方并没有过招,蛟壬抓住了红阳真祖的两只手腕,后者面色狰狞奋力挣扎,却根本撼动不了蛟壬一步。
不过蛟壬也没讨什么好,这会儿他已脱去了包公的假官袍,正光着膀子、绷着一声的腱子肉,用蛮力钳制着红阳真祖的双爪。可谁知红阳真祖身上不时滴下粘稠的黑色液滴,淤香中带着酸味,熏得蛟壬几欲作呕。
“算我求你们,你们要吵也走远点吵好不好?”蛟壬那一身功夫诡异又霸道,连药人红阳都能稳稳压住,却压不住肠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他几乎用哭出来的表情哀求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对付,不太好留手,你们赶紧有多远走多远,我怕等会儿一出手,你们被撒一身臭水黑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把话说前头。”
“反正这会儿中院里的同学都跑光了,老蛟在这儿动手也没什么大碍吧?”眼见蛟壬这模样确实苦极,楚麟这才空吞了一口气,拉着唐朱玲就想往外头跑。谁知唐朱玲虽肯让他捉住柔荑,脚下却也像生了根一般不动,反倒差点把楚麟拽跌一跤。
好容易站稳的楚麟一颗心好似淹入了腊月冰湖之中:“难道刚刚我们不是在闹,你是真的在同我吵么?为什么你还是一步都不肯退让?明明是你先骗我……为什么你的心肠这么硬?”
就在楚麟的手掌几乎也要冻冷冻硬之时,他却忽然发现,唐朱玲的手还没有松开。
她只是不肯走,却没有放开手。
“?!”
就像堪堪溺毙的人得到了一口空气,楚麟抱着一丝希望缓缓回头向她望去,只见唐朱玲眼中没有一丝绝情的坚硬,反倒是带着熟悉的朝气。这种令人身子都能暖起来的“朝气”,楚麟曾见过好几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唐朱玲下定决心要排演白话戏时候。
唐朱玲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希望与请求:“不要杀他,我有办法让红阳真祖变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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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管事的汗又流了下来,这会儿可不是冷汗,而是热出来的。
“这些死不绝的白莲贼,逼我露了武功,这下可好,我就是想脱身,也走不了了。也不知少爷现在安危如何?”
想到这里,赵管事不禁烦躁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这里是通往客院骊峰的一条狭窄山路,此路并不似甲字院外的那条路狭窄,颇有几处山坳空地。这会儿赵管事和他背后的那群人,就全部被堵在了一处山坳死路中。别说,这山坳里的人还凑得挺齐整,有花陵太学学监朱千文、数名德高望重的先生、还有几位平日里相熟的花盟会掌柜,总之“猜魁台”上那些个贵客师长,差不多都挤在这儿了。
而山坳的唯一出口处,堵着一片银光闪耀的刀林。
持刀凶徒穿着两种服饰,一种就是红褂褐衣,竟是书院理事官的衣着,他们都是在玉全的布置下,混入书院的白莲教弟子;而另一批人黑衣黑帽,倒似寻常的杀手,不过赵管事一下便猜了出来,这些人多半就是传言中东州州府暗中豢养的“龙影队”。
“幸好这路口狭隘,他们也没什么弓弩,否则这么多人,就算是程大哥在也不好应付啊。”
自从楚麟将药人扯上了台后,无为老祖逼反花盟会的计划算是无力回天了。这两伙白莲贼人就是再伪装下去也没有用,索性暴露出了狰狞面目。无为老祖此刻还被武当派围困在中庭,根本没有机会重新下令,这些白莲教徒都是自行抽刀暴露了身份。或许在他们这些人心中,就算无法把花盟会诱骗到白莲教一边来,至少也得杀掉几个东州文人商贾两界要人,这样才算挽回了一些颜面吧?
此刻这些白莲教徒人人面带杀气,赵管事只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也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舞起手中抢来的一柄单刀,牢牢守在了山坳入口狭窄处,心中则是忧急地念着楚麟的安危。
“赵大侠……不,赵管事。”身后传来一声虚弱到发颤的轻呼,竟是学监朱千文被人搀扶着靠了过来。只见他嘴唇干裂,有几处竟还破口露出血色来,面庞也苍老了好几分。见赵管事神威凛凛守在入口,朱千文满心感激地挣开搀扶,一躬倒底道:“此番我花陵太学遭受如此大的变故,多亏赵管事老当益壮,这才挡住白莲贼,护住了老夫等一干人的性命。”
看到这位学识过人的老者如此恭敬,即使是老江湖也不免动容,赵管事刚想客气几句,谁知朱学监的下一句话立即把他气了个半死。
“不过老夫担心那些白莲贼伤及院生,赵大侠武艺高超……可还能杀出去求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