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受了伤,是以免了早朝在府邸休息。
也就在这一日的早朝上,慕初然将修建堤坝改善水患的问题抛了出来,众臣又是一片哗然。
大臣们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只有跟随南游的诸位大臣心里明白,这是南游的功劳。陛下亲眼见到了阆江两岸村庄之多,农田之多,见到了阆江水流之辽阔,流域之广泛。
南游一开始的目的虽然是给公主殿下过生辰,但对于把百姓生计时刻放在心上的陛下而言,自然也是体察民情的好时机。南方地区一到雨水季节十年七涝,甚至更多,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难以饱餐。本就不充盈的国库每年要为此拨出巨额银两,但仍旧是治标不治本。待到来年,水患还会卷土重来。长此以往,国库空虚,粮仓难以重负。万一邻国趁虚而入,到时候内忧外患,就真的到了大殷危急存亡的时刻了。
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的正是户部尚书李照庭和工部尚书林恩。加之二人此前已得到过皇帝的授意,对这方面的文献数据都进行了调查整理。此刻当着众臣借机侃侃而谈,大言兴水利修堤坝之好处,力证这是为百姓谋福祉,造福后代的壮举。
许多大臣对此二人的话颇为信服赞同,但仍有持反对意见的大臣存在。理由大多是国库疲弱,此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大兴水利;阆江水势凶险,在其上修建水利会牺牲大量百姓等等。
此言一出,两位尚书竟也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言论。毕竟国库确实疲弱,拿不出如此巨大的一笔银两。一旦没有银两,工部也难以开工修建。李照庭与林恩二人此时也不再具有发言权。
朝堂上一时间陷入了沉寂,慕初然的脸色有些难看。
打破这沉寂的,还是季长歌。
“列位大臣提出的两个问题都不是问题。”季长歌开篇便是如此一句。
反对的大臣们有人冷哼一声,嘲笑这位刚被降了品级的四品守备。
季长歌毫不在意,他转过身面对皇上,微微一拱手。
慕初然眼睛里很是兴奋,语气赞赏地允许:“季爱卿请说!”
季长歌得了圣命,便也顾不得其他人,侃侃而谈。他说话没什么虚的,其内容中心就两点,对应着反对大臣的两个问题。
一是经费不足。解决途径有募捐,陛下带头募捐;抓紧反贪查腐;号召天下百姓为此平摊少量的费用,当然,这也是下下策,不得已而用之。
二人员牺牲巨大。这里季长歌很是疑惑,为什么年年阆江洪涝,数万人溺死于汹涌的江水您不觉得牺牲巨大,数万人饿死荒野您也不觉得牺牲巨大。到了这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根本的时候,您就觉得牺牲巨大了呢?
这一番话竟然说得对方数位大臣哑口无言。犹有几位不死心想要再生疑问,也都被季长歌一一驳了回去。
慕初然很是满意季长歌这种解决问题的能力,侍卫长刘子新比起季长歌,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了。
于是当天早朝上慕初然就敲定了兴水利的计划,具体调查实施由户部工部两部负责。
没想到今日如此轻松就解决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慕初然当天下早朝的时候心情很是愉悦。记得往日里自己想颁布一份满朝文武大臣都讲不出一个“不”字的诏令是多么的难,有些大臣仿佛不持反对意见就好像体现不了自己的价值似的。竭尽所能的给自己添堵,延误了法令推行的进程。这些都让慕初然很是头疼。
有了季长歌这样一位懂得审时度势、综合考量的臣子,慕初然顿时觉得早朝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当天萧何在府上正吃橘子呢,就听见段衡来跟自己讲季长歌在朝堂上的传奇。段衡一个人分别饰演慕初然与季长歌还有几位负责嘲笑的大臣。可能言辞上没什么大的纰漏,但萧何打心眼里觉得段衡适合演负责嘲笑的大臣,因为嘴角的那抹笑不用装,已经有了。
段衡扮演季长歌的时候莫名认真起来,并没让萧何感觉到季长歌身上那股子正气凛然,反而像极了小人得志。笑得萧何橘子都吐出来了好几次。
段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很是高兴,但面上的情绪总得绷住,不然自己堂堂世子多没脸。
于是他板着一张脸,故作生气的说。
“喂喂,我好心学这一幕给你看,还不是为了让你切身实地、绘声绘色、如临其境地感受到这精彩的早朝?你这一直笑,还吐橘子算是什么意思?”
说罢还拿了萧何手边的一个柑橘,深深吸了一口香气,略带陶醉地说。
“这橘子可是奉国上好的柑橘。话说橘生南则为橘,生北则为枳。就本世子尝过的柑橘而言,普天之下,就属奉国的柑橘最甜了。”
萧何正被他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整得一愣一愣的,段衡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橘子,哀伤无限地说。
“我好心花重金买了送来给你尝尝,你还一直吐。真是糟践人家的一番心意呢。”说罢还学女子娇滴滴地扭了扭身子。
萧何见他这般作怪逗自己乐,心头也是一片感动。他起身夺回了段衡手里那枚自己已然剥了一半的橘子,坐下来随意的问。
“奉国的橘子呢。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来卖橘子,不觉得远吗?”
段衡闻言也坐了下来,捏起盘中的橘子很是认真的说。
“不啊。奉国人很少会来皇都这么北的城市卖橘子,光是行舟费就要花掉多少哟。往年的几次,他们也只是跟着奉国出使的访问船只来的。奉国的使者上一次刚走的时候,我就跑到了南方去玩上了数月。算起来,到今年也已经是第五年了。”
萧何有些好奇,“今年奉国的使者要来皇都吗?”
段衡不点头也不摇头,萧何知道他这副模样,大概是不能给出确切答案了。
然而萧何问的这个问题,虽然让消息颇为灵通的段衡也无法笃定回答,但很快就得到了慕初然口中的答案。
翌日早朝上,等到解决处理完各方大臣禀告的各项事务。慕初然从手边堆满了的奏折当中拿起一本,众臣见自家陛下手上赫然拿着一本装帧精美的文书,各自在心下猜想着会是什么事情。
慕初然把文书随手递给站在身旁的刘公公,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朕几日前在久州时,几位留守皇都的大臣给朕千里加急送来了一份文书。刘公公,念念吧。”
刘公公双手接过文书,尖细却清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朝堂之上。
“殷皇亲启:
又逢感秋怀人之时,吾皇睹宫中凤鸣水而有所思,忆及皇都之定北河。大殷风土人情已是多年未见……”
前面不过是一些说得虚情假意又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众臣们听得也都恹恹无神,直到了最后一句。
“因感念奉殷百年之交,不忍使情意疏离,两国情谊有隙。故遣祝王李长熙率奉国使团于十月初一北上贵国皇都,代吾皇一览解怀。其中自有厚礼相携,念两国世代交好,友邻情深之意,望殷皇万莫相辞。”
刘公公的声音犹自在回荡在勤政殿上,其下的列位大臣已经议论开了。
慕初然向来不喜欢严肃古板的朝堂氛围,从来不在意更是不制止大臣们在朝堂上议论国事
自己从中既可以得到众臣们对于事件第一时间之下的反应,更是能在这高位之上不动声色地静静观察各位臣子有趣的细节。
比如受祖上荫蔽蒙受皇恩的柳深明,父亲柳相是先皇在时的元老,辅佐国事功劳无数。
然而这柳深明虽出生柳家的书香世家,固然读得一屋子圣贤书,却没有学到古人格物致知的半分要领。
每每遇到古书中不曾有,抑或前人不曾做过的处事方法时,便是千方百计地劝说自己这位陛下放弃,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留下万世骂名。
柳深明每次听到什么新的国策时,第一反应是苦着张脸,皱起眉头。
而户部尚书李照庭便不是。李照庭虽也是富家子弟,而且是殷国中有名的绸缎世家,生意在几国之内都有名声。
许是自幼在家中耳濡目染多年,李照庭对于银两之事极为敏感,十岁余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曾解开过前朝大家留下的难题,那时候算学大家赵筹先生还健在,看了他的解答摸着白白的胡子笑着连叹了三声好,众人皆道这位小小的李公子将来前途无量。
纵然惊才绝艳,在家略属旁支的李照庭成年后并无心借着神童的风头接管家族事务,而是看向了天下
他参加科考,求取功名,眼中盛放的不是世家的金钱利益,而是这个国家的昌盛兴旺。这样的李照庭,是颇有看法的。
听罢一项国策时,既不会下意识地驳,也不会变着法儿地顺承圣意,他往往面上不动而眉头低低。
慕初然总觉得很有意思,大概当年他解前朝难题时,也是这副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