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安接到萧府小厮的信之后,马上就提着药箱赶过来。
小山的病,是他与红珠曾商榷共同断诊,病因为中毒。经吃药调理,已逐渐好转,万不该又急转而下发病才对,毒性已散,本无病可发。
故而他才止住红珠喂药。
上前先观其颜色,复细细把脉,后又以银针刺穴,检查了半个时辰。
萧何搂住打着寒颤的小山,才问他,“如何?”
薛良安眉头紧锁,“不好。令弟恐怕不仅是中毒,还有中蛊之迹象。”
薛良安所说之蛊,并未巫蛊,而是由大月与南奉交界处一小国云隐盛行的一类秘术。
蛊者,虫也,有些指长似蜈蚣,有些则微小至人眼不可视。但真正的蛊到底是什么,连薛良安都没见过,他生平也只在一些古籍中看到记载,并未亲眼见过中蛊之人。
这小山,倒是他遇到的第一人。
他依稀记得书上记载,云隐苗蛊无药可医,只能由下蛊之人解蛊,强行用药只会让宿主与蛊虫两败俱伤。
听他描述,萧何才后怕。红珠站在一边更是面色难看,半天才怅然言道:“那……奴婢去将药倒了。”薛良安长叹一口气,对着萧何说道:“看他症状,这蛊像是近两年才上身,若等他清醒些,再问些详情……”
萧何拧紧眉头,“现下他情况痛苦,可有法缓解?”
“我这就替他施针,试试。”薛良安还解释道,根据书中记载,蛊毒若不得解药,每次发作间隔时间会越来越短,直至耗尽宿主最后一滴精血。
萧何起身想让给薛良安时,才发现自己手腕还被小山拽着,她只好换了方向坐在他身前来,扶着他好让薛良安施针。
一共刺了十二道大穴,银针俱尺余长,看得萧何都有些心惊肉跳。
银针入穴三寸,每落针一处,小山似痛极,却咬紧牙关,哼都没哼一声。只是他捏着萧何的手腕,微微用了力。萧何那腕上溢出红痕,全然不在意。
“按住,别动。”薛良安落到第三针,亦是满头大汗。红珠在边上两条面帕换着用,帮他拭汗。
萧何便抽出手腕,顺势将小山两条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拉,他本已迷迷糊糊却又似尚还分得清楚,扑倒在萧何怀中,将她紧紧搂住,脑袋靠在她肩上。
她才得以伸手从他两腋绕上勒紧,将他整个人锁在自己怀中。小山身形略瘦,但身上肌肉却结实。二人紧贴时,仍能感觉到他身上寒气阵阵。
这姿势虽过于亲密,但此刻为了救人,萧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况且在她心目中,将小山视作手足,丝毫无男女之防,一心只想减轻他苦痛,并未顾虑其它。
薛良安一口气施完其它剩余的针,稍稍透口气。银针在体内停留时间不宜过长,会阻碍气血流畅,但若时间过短,又不能抑制蛊毒,一切皆是枉然,白费功夫。
薛良安凝神掐算着,一到时辰赶紧拔针。
入针如刺骨,拔针若抽髓。
小山纵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等折磨,他终是扛不住,一口咬在萧何的肩上。萧何吃痛,却仍在他耳边细声宽慰着,“马上就好,再忍耐些。”
片刻之后,针灸结束,小山身上虽然仍还有些凉,但倒不至于那么冻手一般的冰冷了。
“今夜就趴着睡,找人看好他。”薛良安接过红珠的面帕,稍稍擦着脸。他目光落到萧何肩上,隔着几层衣服都沁出来的红色,不由得低声喟叹道,“郡主……”话一出口方才赶紧又改过来,“大人,你的伤……”
萧何轻瞥了一眼,摇了摇头,“不妨事。”
薛良安遂将照料之法,细细说于仆从,而后才离开。
萧何看着小山乏极入睡之后,才回到自己房中,红珠替她止了血,抹了药。萧何听她在身侧轻轻叹息,便问她为何事叹。
红珠神色有些躲闪,似思虑良久,才开口,“公子,那小山公子怕是故意隐藏身份,你就不怀疑他别有用心?”
“我信戴家兄长。我既应了他照顾小山,便终其事,才担得起他对我的信任。”萧何不假思索道。
有些人是必须要以善待之,方才能安心。即使如萧何已满心疮痍,她也期望有一处是可以安放所有信任,不用猜忌。
红珠见萧何如此笃定,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心里却是下了决心,暗暗要将小山监视起来,查清楚他到底有何所图。
被红珠一提,萧何倒也是想起来了,便连夜修书一封,让人送去雍州戴青山的镖局去。一则是向其问候,二则也想打听一下小山身上的蛊毒到底如何而来。
依戴青山的脾气,这些日子不忙了也该过来看看了。难道是他有什么事耽搁了?
萧何躺下时,天已经光亮。
没睡到两个时辰,就听见段衡在外面吵嚷的声音。
“扰人清梦是大罪!”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开门出去。
这位世子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进她萧何府邸如自家花园一般。萧何虽不怒,也目竖眉挑地看着他。段衡瞧着她一脸起床气,反倒是嘲笑起来,“没想到萧大人也有躲懒的时候,来来,带你去个好去处,绝对包你精神百倍!”
萧何一脸狐疑,却被段衡半拖半拽地拉上就走。
等她被段衡带到那万花楼的时候,一脸的褶子。她本来在自己府上睡得好好的,却被段衡千方百计地骗出来,结果就带她来这种地方?
“皇都内大大小小的风月场所,在今日,都会送出自家头牌来这万花楼竞选花魁。错过今日,萧兄,你便要再等一年!”他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真叫人差点以为他就是色迷心窍的世家子弟。
“是吗?那我还真得谢谢世子了。”萧何没好气地应着。
纵使那花魁是全身镶金,也阻拦不了她与床铺之约,生死契阔……
丢完一个白眼,萧何就转身要走,段衡扯着她的袖子把她又拽回来,“十两一个座位,咱俩的定钱我都交了,你走,我不是亏了?”
萧何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那表情已经告诉段衡,爷不感兴趣,爷不想奉陪。
“做笔交易如何?”段衡搓着手。
“嗯?”萧何不信他是心疼自己那十两银子,且听他有何后话。
“你陪我去看看,稍后一大筐南奉金橘送到你府上。”段衡说得几分诚恳认真。
平常人会嫌这买卖做得也太儿戏了些,不过是一筐橘子,再等大半年吃新鲜的不行吗。可萧何一听是奉国的金橘,就动了心。
段衡在皇城里也算是人脉广阔了,在各大门阀世家都有他的狐朋狗友,这种贵族家冰窖里的私藏水果,只要花些人情再下点功夫,一两筐倒也不算什么。
再怎么算,他不亏,她也不亏。
萧何吞了吞口水,伸出两根指头,“两筐。”
“得叻,就这么说定了!”段衡一把捉住她的手,让她没得来及抽出就被他牵着进了万花楼里。
花魁比试,说穿了,不过是让金主给自己心怡的姑娘砸钱捧场。皇都内像段衡这种有钱又有闲的年轻公子哥儿大把,哪怕前段时间说出征塞北时,国库都快被掏干了,他们依然有心情在这里一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
萧何知道自己没资格对别人评头论足,她也是为了两筐橘子就把自己卖做陪客,陪世子进这一趟销金窟。
如此一想,便不觉得自己与这些纨绔公子有何不同,她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段衡一出现,他那窄袖紧身华服在众人里本就扎眼,加上他那张脸,又是这儿的熟客。自然马上便有人来引着他们去楼上包厢内坐等比赛开始。
萧何一边跟着他,一边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四周环境。
这万花楼确实要比之前去过的如梦楼、欢歌楼要大得多,单是一楼的大堂,那圆形小戏台布置得就别有气派。据说万花楼的前身曾是官家的歌舞坊,鼎盛时期掌管宫廷乐舞,坊内有近四五百人。
自是改朝换代时才渐渐没落了,如今彻底沦为了娼妓所,但仍有别处瞧不着的歌舞表演,雅俗同赏,也让其在皇都内屹立数十年不倒。算得上是业界传奇,如今更是揽了每年花魁大赛的举办权,生意自然也是比别处旺一些。
听说背后有朝中高位做其后台,倒不知是哪位二品以上的官员了。
萧何双耳收风,听了不少有趣的消息。
入了包厢之后,热茶随后奉上。萧何捧起茶碗,往鼻前一嗅,竟然是贡茶雀舌。这乖乖,单是一壶茶就值回了半张入席票价钱。萧何心道万花楼老板是个难得的实在人,会做生意,懂的维护顾主,也难怪能拉拢到像段衡这样的回头客。
段衡偏头见萧何脸上表情在茶汤氤氲中散成一朵莲花,浓淡相宜,水化不开,墨洗不掉,润入眼中,滴进心扉,一时让他怔神,半天才缓过来,随口问了句,“如何?没带错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