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承了慕初然的情,不用再进宫去集贤殿,只在自己府上“养病”。
再过两日,便是宫宴,在那之前,慕初然便借着慕清绾一事又将合宫上下的侍女,太监大清洗了一番,送了一批,杀了一批。他的后宫,早被皇都中各世家盯着,想塞人进来,却固若金汤。自慕初然冠礼之后,每逢年节都有人有意无意地暗示着,慕初然却视若无睹,置之不理。
他们见后宫妃嫔是塞不进来了,便从宫人下手,虽然这紫金城中纳新人规矩甚严,但只要是人负责的,必定也有人情可说,便能插得进针,钻得进缝。
萧何虽无后宫,但先皇还有些太妃留在后宫里,也是需要人伺候的。
经久历年,这宫里各方各面塞进来的人也有不少。
此番,刚好被他找到一个借口,随便查了查,就牵出萝卜带出泥,拔了一大波的眼线出来。留在御前伺候的人,宫女只得二人,余下十几人清一色小太监。内务府的名单上清爽了不少,刘福海望着那名册,哭笑不得,自家主子恐怕是大殷开国以来,最不爱让人伺候的皇帝了。
处理完宫里的事,慕初然坐在御书房里听乌衣卫汇报着宫外的情况。
当他听到段衡私下去拜访过萧何,又送了大礼给她时,眉头微微一皱。若说萧何在朝中与何人私交最甚,算来这段衡怕是要排第一了。
虽说萧何目前并未在要职,跟他这亲王走得近些倒也无甚关系,但慕初然却生生有一股醋意丛生。
不行,要尽快给段衡再安排个差事,让他忙起来才是。
两日后,宫宴。
如今萧何出门,必备药囊,里面装着红珠替她准备的各种常用药,应付各类紧急情况,从解毒到解酒再到醒神应有尽有。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许是慕初然刚刚整顿了宫人,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出个什么乱子,大难就落到自己头上来。此次宫宴有条不紊,且声势浩大。在太和大殿上,百官齐聚,太后特许了前次南奉朝拜时,进献的数十名乐师歌者献艺,更是彰显皇家宴会的风采。
慕初然本不喜在宫宴上有舞姬,但因此次有赤水王达朵参宴,为了照顾远道而来的贵客,才允准了一个宫外歌舞坊送来的二十名舞姬,在宴会上表演。
舞姬虽然各个绝色,但达朵心不在此,他的目光越过人群,飘到对面,落在坐于偏后位置的萧何身上。哪怕是一身男装,也难掩她清丽脱俗的气质,如草原上夜空里最亮的星辰一般,光芒四射。
如此佳人,可惜她却心有所属,
此时一曲已罢,众舞姬正要谢幕退场时,为首一个打扮最为妖艳的舞姬却执一柄长笛,开始独奏。
笛音如泣如诉,却格外悠扬动听。旁边本做伴奏的乐师班子都面面相觑,之前说好的节目可没有这出,况且她这笛声未免也太悲切了一些,在这大殿之上,君臣和乐融融的气氛之下,不是故意生事吗?
有个机灵的乐师赶紧变奏,敲打起扬琴合着那笛音,其他乐师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加入到合奏中来,才将悲戚之音化成春水,柔和了许多。
慕初然在大殿之上,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立于殿中的女子,看不透她的用意。
她边吹着笛子,边轻轻旋转着身体,似随节奏曼舞一般。当她慢慢晃到了赤水王达朵面前时,笛声戛然而止。她将手中笛用力一折,露出其中机关,藏着一支三寸长的银针。这舞姬便以银针为武器,直直刺向达朵。
达朵坐于席间,丝毫未动,身侧阿骨达只一挡一架,再一推。
这女子便如脱线风筝一样轻飘飘地飞出数丈之外,撞到殿中柱边,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虽说是刺客,不必留手,但阿骨达出手也未免太狠了点。就连对面的萧何见她女子出手架势及攻势,也看出她其实不会武功,只要他抓住她手随便也能将她擒住。
萧何微微蹙眉,反倒有几分同情那行刺的女子。
殿上两名带刀侍卫已将那女子拿下,她张了张口,说了句什么,便昏死过去。
慕初然追问道:“那女刺客说的是什么?”
一侍卫朗声答道:“回陛下,她说的是,有负公主所托。”
慕清绾正坐在慕初然身侧稍下一些的席位,闻此言,惊道:“胡说!我……我绝没有安排什么刺客!”她说的是实情,这几日被禁足于自己宫里不说,她身边的人都不得出宫,她又如何能请到宫外歌舞坊里的人替自己行刺达朵。
就算她不愿嫁给达朵,也万不会动念头去杀他。她虽有些任性,但不至于糊涂,怎会不明白这赤水王眼下于皇兄何等重要,乃是大殷制衡北疆草原的一枚关键棋子,否则也不会在他说要求娶公主之后,都没有即刻回驳了他。
慕清绾一脸错愕,加无辜地望向慕初然,慕初然对自己妹妹也是了解,她小事虽有糊涂时,但大事从来都是清醒的,生在皇家,对于局势若还不清楚,那就枉为这十几年的公主了。
“带下去,仔细审问,必要查出幕后指使之人。”慕初然挥了挥手。
慕清绾松了口气,幸好皇兄信她了。
可又听慕初然说道:“清绾,此事虽与你无关,怕是有人借机生事,但也确实因你而起,累赤水王受惊了,你下去敬他一杯酒。”
慕清绾一怔,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又只能噙泪忍下,她提起裙裾起身,垂首恭顺道:“是。”旁边侍女阿碧连忙捧上酒壶,跟在慕清绾身后。
殿中众人目送皆随着公主,一步一步移到殿下首席达朵之位前。
“赤水王受惊了,请容清绾敬一杯薄酒,以表歉意。”慕清绾心中纵有千个万个不愿意,也不能在明面上违逆皇兄之意。她心寒的是,皇兄此举是否就已定了要将自己嫁给这野人了。
阿碧递过酒壶来,她俯身去替达朵斟酒时,才将他容貌看了个仔细,却很是意外。
这达朵不仅不似野人,反而生得几分俊俏,除了肤色略黑些,五官轮廓俊逸不凡,一时之间竟让她看呆了,忘记斟酒。阿碧以为公主有气,忙在后面低声提醒道:“公主!请斟酒!”
慕清绾才回过神来,将酒壶伸了出去。达朵举杯接应,笑容随意,却如清风朗月一般飒爽,“公主客气了,这等小事不足挂齿。”
虽然达朵与传闻中有些不同,但慕清绾一想到塞北苦寒,也无法笑出来,她还是不想嫁给他。待他饮完杯中酒,慕清绾又替他斟满了一杯,才回到自己席上复端坐,维持着公主的仪态。
慕初然另一侧坐着太后冷轻痕,不动声色地已将自己女儿一来一回的动作都看得仔细。此刻慕清绾虽正襟危坐,但眼中仍藏着几分不甘。冷轻痕便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会让女儿远嫁,叫她母女骨肉分离。
慕初然见达朵神色如常,便笑道:“赤水王果然真英雄也,不知对皇妹意下如何?”
他特地派慕清绾去给斟酒,果然是向其示好,冷轻痕已然要开口了,却见那达朵起身,走到殿中对慕初然说道:“陛下,此前本王确实是想与你结为姻亲,迎娶贵国公主,但这几日领略皇都风情时,让本王遇到真正心仪之人,她虽只是大殷普通女子,无尊贵身份,但却如星辰一般刻入我心,让我双眼再也见不到其他女子。”
在末座的萧何闻言差点被酒水呛到,她攒尽了拳头,警惕地盯着达朵,心中已下决定,他要是敢当众揭穿自己身份,或是向慕初然求娶自己,必用袖中银针刺他几处大穴,让他当场变哑巴。
不仅萧何,连其他文武百官,都被达朵此言惊到。
慕初然也略为意外,哦了一声,追问道:“不知是何家女子,竟能入得你眼?不妨说与朕听听,若是尚未出阁,身份合宜,朕也乐得做一次月老。”
萧何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微微抬手,这个方向虽然可能会误伤他人,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若是达朵敢说半个字,她定不会饶过他。
“谢过陛下了,只可惜那女子,却已拒绝了本王。她虽未出阁,但却已有心上人。正是她,才叫本王明白,若能得一心人相与,乃是此事一大幸事。而清绾公主,似乎也对本王无意,如此本王便不做恶人,强娶公主。”达朵竟然只字未提自己之事,萧何才松了口气,却听他继续说道。
“若陛下感念我赤水部投诚效忠,可替本王做主赐婚,前提是那女子是真心愿随本王回草原去,如此一来,也算了了本王心愿,又不伤了真心人。”
他说完,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萧何的方向。
萧何微微一愣,没想到这达朵居然这么好打发,枉费她还准备了一堆说辞,准备让小十配合自己在他面前演出一场戏。如此以来,她也不用再担心达朵会泄露自己的秘密,此人总算是说话算话。